這世上有什麼人是真心真意地對她好呢?
只是因為喜歡她而對她,甚至是只對她一個人好呢?
「你朋友多嗎?」
「嗯?」安有曇顯然不知道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一見如故是常事啊。」
「這麼說我也是你眾多普通朋友中的一個嘍。」朱芙蓉覺得自己的語氣實在怪到了極點,「這魚肉我不要了,給你。」
「容姑娘,妳怎麼啦?」他手足無措地接過她硬塞過來的東西。
「你管不著!」朱芙蓉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逕自站起來。
「妳要去哪?」他問。
「我要上去!」她大聲說道。
「不行!」他跟在她後面,急切地阻止。
「為什麼?怕我一去就不管你,任你在此自生自滅?」她沒好氣地譏諷他。
「不是因為我!」
重重的霧中,站在崖底向上看,只覺得那絕壁向上延伸而去,彷彿看不到盡頭一般。
「那是為什麼?」朱芙蓉低下頭。一定是這霧讓她看不到崖頂,所以才讓她破天荒地覺得心悸起來。
她怎麼會承認自己在害怕!害怕這茫茫的白霧、害怕這一切未知的感覺?
「因為這霧,這不是普通的霧!」
「不是普通的霧?」她一字一字地重複這句話。的確,哪有濃霧到了正午時分還不散去的,「那這是什麼?」
「我聽我父親說過,山谷之中因為日光稀薄,濕氣濃重,經常會起濃霧,但是有些地方的霧氣因經年不散,所以被稱之為瘴。」
「你說這是瘴氣?!怎麼可能!我們都沒有氣悶的感覺,也不像中了毒啊。」
「妳要不要運氣試一試?」
朱芙蓉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不免驚慌了起來。她閉上眼睛,想要提起真氣,可不但提不起氣,胸口還覺得煩悶欲嘔。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摀住胸口問。
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你到底是誰?」她謹慎地瞇起眼睛打量他。
「我是安有曇啊,家父是郎中,這是他告訴我的。我一開始也不知道,後來發覺這霧歷久不散,因而才想起來。」他沉靜地看著她,而後又說:「容姑娘莫慌,這瘴氣並不濃烈,只要妳不運真氣,於身體是無礙的。」
朱芙蓉看著他,驚覺只是一個普通人的他,此時此刻的神情竟然如此鎮定。他到底是過於平凡以至於感覺不到自己的殺氣,還是過於不凡所以才如此鎮定?
這個人時而笨拙,時而聰慧,時而膽小又時而勇敢,這就是真實的他?
「那好吧,你有什麼主意?我們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吧?」朱芙蓉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不管他是什麼人,總之,她也不怕他,說不定順籐摸瓜能讓她問出點什麼來呢?
她發現安有曇的目光落在深潭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接著說:「喂,你想出什麼辦法了沒有?」
「妳覺不覺得那潭水是流動的?我在抓魚的時候有這種感覺。」
「那又怎麼樣?難道說你有本事從這個深潭潛出去嗎?」她毫不客氣地說。
哼,這個人又在打什麼主意?她暗暗想著。
他的臉孔因臉上那種從容鎮定的表情而顯得有一絲英俊。朱芙蓉突然別過臉去。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明明就覺得整件事情充滿了令人起疑的地方,偏偏又不想立刻殺了他,就像無趣已久的生活,突然多了個不可捉摸的對手一樣,讓她感到莫名地興奮。
「我是不能,但容姑娘也許可以試一下。」他熱切地看著她,彷彿這是個天大的好主意一樣,「說不定這潭中有暗河,到時妳就可以順流出去了。」
「那你呢?」她手裡捏著那包著魚丸的綠葉,不由自主地問道。
「我?我不能閉上那麼久的氣。」安有曇聳聳肩,「上面的人知道我們落了下來,總會有人來救的。」
「如果他們不來呢?如果我也故意遺忘了你呢?」她高聲逼問,就是不想讓他好過,「那你是不是要在這山谷之中做野人?」
「這……」他沒有想到這姑娘性子如此古怪,絲毫不講患難之情,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一看到他又露出這副笨拙模樣,她不禁懷疑起,剛剛他面對殺氣猶能鎮定自如的樣子,是不是只是一時呆住了。
「既然我們是一起掉下來的,自然也要一起走,你難道不知江湖道義最講究有難同當的嗎?」朱芙蓉慢慢說道。哼,這個人古里古怪,這個地方也古里古怪,她才不會那麼輕易就認輸。
就算是個陷阱,她也要看看這個挖阱的人有多大本事!
這個安有曇已經成功地勾起了她的興趣,她倒要看看他真的是個書獃子,還是一個披著純良外衣的人。
她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魚肉丸子,想到他坐在那裡默默地為她挑魚刺的模樣,如果他只是想要趁機接近她,對她不利,那麼,他實在是她所見過最可怕的人。
和那個洛明一樣可怕。
第四章
「容姑娘、容姑娘,那妳說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讓我想想。」朱芙蓉轉過身去,背著他從袖子裡抖出一個小瓶子。只見她用常人無法注意到的速度,打開瓶塞從瓶中彈出一粒丹藥落入自己口中。
堂堂一個錦衣衛統領,這區區瘴氣是不可能難得倒她的,她隨身帶著大內所制的救命丹藥,尋常毒物根本傷不了她。不過這一點她是不會讓安有曇知道的。
丹藥一入喉,一股清涼的感覺頓時從丹田之內升起,她深吸一口氣,那種煩悶欲嘔的不適感瞬間消散一空。
她轉過身來,眉眼含笑地看著一臉茫然望著她的書獃子。
「怎麼辦呢?自然是同去同歸嘍!」她一邊說著,一邊朝著深潭的方向走去。
而安有曇果然也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大概是已經接近正午的關係,霧氣終於有消散的跡象,那一汪深潭也像被揭開面紗的少女一樣露出了真容。
掉入潭中的時候只想著趕快爬出來,朱芙蓉始終都沒有看清楚這片山谷。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這山谷其實很大,四周都是絕壁,那曾經是山路的一個隘口,如今確實像他所說的已被碎石與泥土給堵住了。
而那汪深潭也比她想像中要大得多,碧水清澈,卻也深不見底,只見許多魚兒在水中游來游去,也許是從沒見過人的關係,看到他們竟也不怕,還不時從水中躍出,讓人嚇一跳。
「容姑娘。」他小聲地叫她。
「嗯。」她看著他,只見他一臉茫然,一隻手抓著頭髮,顯然是不知道她心中在打什麼主意。
她嘴角向上一勾,揚起一個美麗但是有點陰險的弧度。「書獃子,深呼吸。」
「嗄?」他果然不出她所料地傻乎乎張了嘴。
朱芙蓉猛然伸手一推,右腳一抬,只見他如同一隻狼狽的鳥,飛到半空中,然後啪的一聲落入深潭。
她看著他在水中掙扎了幾下,終於找到平衡浮了上來,這才一躍而起,跟著跳入潭中。
「書獃子不用怕,深呼吸,跟著我。」她朝一臉無措正在水中載浮載沉的他淡淡一笑,然後牽著他的手一起往深潭下潛去。
他猜得沒有錯,水下果然沒有水面上看起來那樣平靜,反而流速極快,一定是有暗河!朱芙蓉更加堅信了這一點。
她拉著安有曇的手,順著水流往前游去,沒多久,她感到水流的速度好像突然加快了,出口應該就在附近。
突然間,她感到他在拉她的袖子。
深潭之中,一切都是模模糊糊,魚群在身邊游來游去,視線裡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一切都只能憑感覺。
她轉頭看安有曇,而他正用手指向前方一處水草密集處。
要很仔細看才能發現,那一處茂密的水草中居然透著一點光。
就是這裡!她興奮地想要加快速度,可是卻動不了,她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腳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纏上了水草。
她想要運力掙脫,可是在水中,她那些武功就好像是打在厚厚的棉花包上,沒有什麼用處,就連情牽一線從手中射出,也只是軟綿綿地在水草上撞了一下,然後又被更多的水草給纏住了。
她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胸口越來越沉重。縱使她武功再高,在這水中連最基本的呼氣都做不到,還談什麼別的。
手中一鬆,安有曇掙脫了她的手。
眼前開始模糊起來,她只覺得四周都是漆黑一片,那個臭書獃肯定是自顧自地逃命去了。哼,還真當他是捨己救人的老好人呢,結果還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她做鬼也不會放過他的!
心中一片混亂,腦海裡居然反覆出現書獃子和她一起掉入這個鬼地方的點點滴滴,想起他挨打的樣子,抓魚的樣子,幫自己挑魚刺的樣子。
真是不甘心啊,她居然會被這個看似呆頭呆腦的人狠狠算計了一回,說不定這一次還把小命都賠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