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璜喝了一口茶,『你別折我的壽啦,我要是有這麼尊貴重要,你老兄也不會回來快一年了,還躲著我避不見面。』
向采塵眼中掠過一絲愧意,他揉揉糾結的眉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經過那次差點橫死異鄉的意外衝擊之後,變得草木皆兵,疑神疑鬼,再也不敢隨便相信任何人了。』
季子璜的心弦震動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遲疑而謹慎的望著他。
向采塵深深地吐了口悶氣,『我原本以為設計謀害我的人是齊羽介,而你就算沒有和他聯手串謀。至少,也是脫不了干係的。』
他乾澀的抿了抿嘴角,『我一直以為齊羽介為了橫刀奪愛,為了霸佔旭輝,所以設下這個毒計來除掉我,所以,我這一年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的躲匿在鼎峰的背後,無所不用其極的想盡辦法打擊他、報復他,沒想到——』
他沉重的搖搖頭顱,『我大錯特錯,錯得一塌糊塗!我不僅冤枉了他,更曲解了褚湘寒,小季,』
他黯然忡傷的注視著臉色已經開始不太自然的季子璜,『你知道褚湘寒為什麼會倉卒的嫁給齊羽介嗎?』
『為什麼?』季子璜的聲音又緊又乾又尖銳,而他的心臟也跟著提到喉頭邊。
向采塵痛楚的緊閉了一下眼睛,『因為,褚湘寒被人強暴,又不幸懷了身孕。』
『什麼?』季子璜的呼吸停頓了,血液全部都衝到了腦門。天啊!他送了什麼孽啊!這一刻,他如遭電殛般的在一片轟然作響的震撼中,霍然看到了自己滿身的罪孽和醜陋卑劣的面貌。
他血色盡褪、渾身冰冷的再也無法在向采塵關懷錯愕的注目中,維持鎮定自若的功夫了,他倉皇而急切的站起身,『對不起,我胸口有點悶痛,大概是——這陣子的工作壓力太大了,我——先回去休息一下,改天再來找你。』他胡亂編著不合理的借口,一心只想找個喘息的空間。在心亂如麻中,他無暇顧及向采塵的想法,不勝狼狽的掉頭衝出了向采塵的辦公室,腳步踉蹌而錯亂,好像一個醉茫茫而弄不清楚方向的醉漢一般!
* * *
褚湘寒拉開門扉,笑容可掬的望著站在門外的季子璜,好整以暇的調侃他,『你又翹班來當雅雅的聖誕老公公了?』
季子璜壓抑著內心激動的情緒,牽強的笑著說:『我今天剛好休假,所以特地來陪雅雅玩遊戲、說故事的。』
褚湘寒微微一笑,欠身請他進來,『你來得稍微早一點了,雅雅還在睡午覺,不到四點鐘,她這個小懶蟲是不會起床的。』
『那,我可以進她房裡看看她嗎?呃——因為,我五點鐘跟人有約,所以,恐怕沒辦法等雅雅起床。』季子璜力持鎮定的說。
褚湘寒感動的搖搖頭歎息道:『你啊!恐怕是除了羽介之外,最疼她的一個人了,像你這麼愛孩子的人,應該早點結婚,你會是個好爸爸的!』褚湘寒句句無心而真誠的話,卻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利刃,狠狠地扎進了季子璜的心臟,帶給他凌厲致命的一擊。
,他強忍著穿胸透骨的劇痛,放經腳步走進了雅雅那間溫馨可愛、充滿童話色彩的小臥室。望著她甜美嬌嫩、無瑕純真的睡靨,一股揪心斷腸的酸澀迅速衝上鼻端,淹沒了他所有的視線。
他竭力壓抑著那股想要抱緊雅雅痛哭一場的衝動,輕輕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撫摸著她柔軟的髮絲,貪婪的享受著這偷來片刻的溫情。
好像過了一世紀,又好像才過了短短的一秒鐘,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便生生的壓下那股酸楚激昂的情懷,低頭輕輕吻了雅雅的額頭一下。
然後,橫下心咬牙走出了她的臥室,對坐在客廳鉤毛衣的褚湘寒啞聲說道:『我該走了,湘寒,這是我特意去銀褸打造的金項煉,墜子是一朵盛開的玫瑰花,麻煩你替雅雅保管,在她滿二十歲生日那天替我送給他。』
『二十歲生日?』褚湘寒放下鉤針,啼笑皆非的斜睨著他,『距離雅雅二十歲生日還有十六年哩,你這麼早送生日禮物給他什麼?』
『未雨綢繆啊!』季子璜強顏歡笑的說,『而且,十六年後的事誰又能預料呢?摘不好我早就成了無主而四處飄泊的遊魂了。』
褚湘寒嬌嗔的瞪大了眼睛,『呸呸呸!童言無忌,你這個口沒遮攔、百無禁忌的老毛病要改一改,否則,哪一個女人消受得了你這個不安分的老頑童!』
季子璜不置可否的撇撇唇,露出了一絲暗藏悲哀的苦笑,『先替雅雅收下這份早來的生日禮物吧!否則,我這個不安分的人,十六年後,還不曉得不安分到哪裡去了?』褚湘寒拗不過他的堅持,只好恭敬不如從命的收了了。
李子璜走到廳門前,正準備步下台階時,他又黯然回頭,依戀難捨的多看了褚湘寒好幾眼,最後,他終於從這種失神失態的狀態恢復過來,意味深長的對著滿臉憂思困惑的褚湘寒說:『保重,湘寒,我很高興你能嫁給羽介,因為,你做了最有智慧的一次抉擇。』話畢,他毅然扭過身軀,帶著訣別的心情離開了望梅山莊,離開了褚湘寒忐忑難安、欲言還休的注目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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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季子璜和他的表兄鄭威隆被華豐建設公司的員工發現雙雙陳屍於一片血泊之中。
根據法醫的驗屍報告評斷,鄭威隆是被季子璜開了兩槍命中心臟斃命的,爾後,季子璜舉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畏罪自殺,至於這件兇殺案的起因與真相還待警方進一步的偵察和瞭解。
當天晚上,齊羽介和向采塵不約而同的收到了季子璜預先寄出的遺書,而這兩份內容相同的遺書解開了他們心中的迷團,也解釋了季子璜槍殺鄭威隆,以及引槍自戕的原因。
采塵,羽介:當你們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帶著一身的罪孽陪我表哥一塊下十八層地獄去接受更嚴厲的審判了。
我們三個人曾經是那麼惺惺相惜的好朋友,有著分享不完的糗事和歡笑……『三劍客』的封號陪我是過人生最純真可貴的一頁歷史。
但,曾幾何時,我被撒旦蒙蔽了人性真善美的一面,開始深深的憎惡起你們的成就,你們的快樂,你們所擁有的一切——采塵的光芒萬丈,才華縱橫;羽介的深思謀慮,溫文爾雅;已經不再是我學習讚歎的長處,反而成了插在我胸口上的兩把利刀,隨時刺痛著我的心,提醒著我是如何平凡庸俗的一個人?
於是,我這平凡不過又不甘於平凡的人,開始不能容忍你們的不平凡和優異出眾。所以,我這個別無長處的人,只好在你們面前扮演著胸無大志、裝瘋費傻的小丑,藉以掩飾我內心的怨妒和不平衡。
我巧扮小丑,內心卻沒有一絲小丑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愛心和純真。
我深愛湘寒,卻鬥不過英挺出色的采塵,所以,內心的好人和怨恨終於被我那個心機滿腹的表哥鄭威隆挑動了,而一念之差中做出了一連串不可饒恕的錯事和罪孽來。
於此,我這個罪孽深重的人,要向你們虔誠的懺悔和告白,強暴湘寒的人是我這個豬狗不如的禽獸,我本以為和表哥設計謀害采塵之後,我可以在強暴湘寒之後,挺身出來安慰她、親近她,乘虛而入打動她的芳心——哪知,老天爺是最公平而鐵面無私的,我這個用盡心計的卑鄙小人,還是打錯了如意算盤,除了造罪無數之外,我什麼也沒有得到——我處心積慮的想擁有一切,結果,不但不能如願,反而失去的更多,連自己的人性都幾近陪葬而毫不自覺——一直到最近,我表哥郭威隆威脅我去綁架雅雅,我才在他猙獰醜陋的嘴臉中看到自己的猙獰醜陋。這方知道,才深深覺醒到貪、嗔、癡這三毒戕害人心之甚,其過於使人性扭曲變態至此而仍樂在其中,毫無省思知覺——你們讀到此,應該知道雅雅是我的親生女兒了,而我這個罪孽深重的父親已經沒有面目再苟活於世間,繼續面對她,面對著你們這些善良可愛的朋友們!
所以,阻止鄭威隆的瘋狂措舉是我唯一能做的,也請你們替我好好關懷雅雅,讓他永遠保住一顆善良純潔的赤子之心!那麼,我縱然身在十八層地獄裹受盡磨難,也當了無遺憾,含笑赴之了。
最後,殷殷祝福你們不敢企望你們原諒的罪人季子璜絕筆齊羽介夫婦和向采塵滿心哀戚的參加了他的葬禮,並真心的寬恕了他的罪孽。因為,人生苦短,歡樂幾何,他們不想再活在怨恨別人的心繭中自苦苦人,也不想再製造更多的悲劇,而人——唯有在寬恕之中才能找到真愛,找到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