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終沒有抬頭看他。
「小嵐,我沒有忘記對妳的承諾,我說過,我每一次都會平安的起飛,平安的降落,因為我知道妳在等著我回來,我沒有毀約,只是公司有些事情得處理,所以才回來晚了,聽著,這輩子再怎麼樣,我都絕對不會毀約的。抬起頭來看我好嗎?我很想念妳,這幾天在韓國都想著要快點回來見妳。」
懇求了老半天,她總算抬起飽受驚嚇的臉龐,雙手緊緊抱住項君叡。
她懸了一個晚上的心,總算踏實了。
「乖,我的小寶貝,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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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她已經被安撫了,但是沈逸嵐知道並沒有。
她真的害怕這種等待的情緒,害怕隨時要失去的恐懼……
她知道自己再也承受不了,所以趁著他離開台北的時候逃走了。
她向事務所請了長假,一個人拎著行李搭上南下的列車,前往原本每年只回幾次的故鄉。
傍晚四點多近五點鐘左右,她一個人等在當地的政府機關。
「小嵐?」一個中年男人從制式的公家建築大樓裡走出來,隨後被樹下那抹身影給震懾了,「真的是妳,小嵐!」
她望著眼前的男人,「……叔叔。」她勉強扯出一抹笑容,說不出是生疏還是尷尬,「我來找媽媽回家。」
她沒有鑰匙,沒有一把回家的鑰匙。
中年男人也是一陣不知所措,又驚又喜的摸摸自己的頭,「妳媽媽她剛剛先回去了,說是要先回去準備晚餐。」
「……喔。」她有些說不出的失望。
中年男人忙不迭的跑向停車棚,拍拍老舊的摩托車後座,「來,我載妳回家,妳媽媽看到妳回來一定很開心。」不知道是南部天氣熱,還是心裡緊張,中年男人無端急出了一身汗。
她猶豫了一下,不忍拒絕中年男人的好意,她點點頭,緩緩走向摩托車。
這個中年男人,是她的繼父。
父親當年走得太突然,她和母親兩人帶著悲傷一起相依為命,然而小學畢業那年,母親決定嫁給了這個叔叔。
也許是難以忘記父親在她心裡的地位,也或許是青春期的叛逆,她和媽媽之間的距離從此變得越來越遠了。
然後弟弟出生了,她當時只覺得這個新家庭自己越來越無法融入,於是選擇安靜的讀她的書,努力的唸書、考試、升學、求職……
工作之後,她獨居在台北,對家庭關係的冷淡就這樣一直持續著。
繼父不是對她不好,只是,他們實在都不懂得要怎麼去親近彼此,越是想要化解就越是讓彼此更拘謹、生疏,搞到後來就變成這樣半生不冷的情況,因此當初項君叡希望建築設計必須呈現家庭的溫馨時,她著實困擾了好久。
摩托車小心翼翼的載著她回到家裡,她下車後忍不住抬頭看看房子,想要找回一點熟悉感。
繼父咧著開心的笑容頻頻對她招手,「快進來,快進來。」轉身又朝屋裡喊,「阿娟,小嵐回來了,阿娟——」他急忙跑進屋去告訴老婆這個消息。
廚房裡立刻跑出一個淳樸的婦人,同樣睜著詫異的眼睛,她沒多說什麼,只是把欣喜壓抑在心中,含蓄的點點頭。
沈逸嵐回房問放下手中行李,捲著衣袖到廚房幫忙晚餐,人家是你一言我一語親近要好的母女,在她們家卻總是沉默著。
晚餐上桌後,有別於這三個人的沉默,念高中的弟弟是唯一正常的人,盡情的吃、盡情的說話。
「姊,妳幹麼回來?」
沈逸嵐先是一愣,儘管眼眶微微發紅,卻是沒有說話的淺淺一笑。
繼父當場賞了弟弟一記爆栗,「問這什麼話,姊姊想回來就回來,什麼叫幹麼回來!」
「喔!痛欸,老爸真奇怪,我跟姊說話也不行喔。」
「難得回來就多住幾天。」母親淡淡的說,添了菜在她碗裡。
「嗯,好。」她簡單的應著。
「啊,明天去市場買隻雞,燉隻雞補補身子。」繼父熱切的說。
「不用——」她直覺想拒絕。
「……不用喔。」繼父的熱情好像被打斷了。
她放軟語調,「不用麻煩了,家裡有什麼就吃什麼,明天叔叔和媽媽都還要上班不是嗎?」
「沒關係啦姊,他們上班可以開個小差溜出去一下,這樣明天我才可以喝到雞湯,嘿嘿,多喝雞湯說不定我也可以像妳一樣考個好學校。」
「你唷,唸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姊姊以前是念到三更半夜,啊你是天一黑就想睡,都是在讀書,你都讀無字天書。」
「爸,你幹麼那麼偏心,就會誇姊姊,告訴你,只要我英文夠好的話,我以後說不定還可以當飛行員呢!」
飛行員?!聞言,沈逸嵐端在手上的湯當場打翻,頓時燙了自己一身,「啊!」
「小嵐,有沒有燙到?快、快去沖水。」
繼父一把搶下她手裡的碗。
「怎麼搞的?阿弟,冰箱的藥膏快拿來。」母親跟著起身擦著她的手。
沈逸嵐紅了眼眶,「沒事,我沒事,你們先吃飯,我上去換件衣服。」轉身就跑回樓上去了。
第十章
「姊今天好奇怪唷!失神、失神的。」
父親剛要揚手叫他閉嘴,他馬上嚷,「別打我啦,飛行員的腦袋不能打啦!」
沈逸嵐的母親悠悠的望著女兒背影,「她是在台北發生了什麼事嗎?」心裡沒來由的一陣沉重。
沈逸嵐沒再下樓,換了衣服後坐在床沿,眼淚撲簌簌的落個沒完。
叩叩——
她趕緊抹乾眼淚,起身開門,「媽?」
「吃點水果。」
「喔,謝謝。」她坐在床沿默默的吃著西瓜。
猶豫半晌,還是忍不住問了,「……妳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沈逸嵐咬著唇,明明頭搖得像博浪鼓,眼淚卻不爭氣的一直掉。
「妳這孩子,從小到大就是倔強,明明心裡苦著,卻總是不吭聲。」
「我沒事……」她哽咽的抹抹眼淚,強作從容。
母女倆就這麼相對無言的坐著。有時候不免感歎,人家母女總是感情好到不行,偏偏她們卻是生生冷冷的,要不真是懷胎十月生下她,旁人看了怕是也不相信。
「那就早點睡吧。」母親端著空盤子走出去。
「媽——」她突然喚,「爸爸……」她又咬唇不說了。
「怎麼了?」
「妳還會想起爸爸嗎?」
母親停頓了一下,接著悵然的說:「想了有什麼用?」
光想過去她怎麼有能力活下去?又要怎麼帶大女兒?
「那……阿弟真的要去當飛行員嗎?」
「阿弟只是一頭熱,怎麼,妳不贊成?」
「媽覺得無所謂嗎?」
「小嵐,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阿弟要做什麼我都由他去,只要他上進就好。」
「可是飛行員是要開飛機欸!妳都不擔心嗎?」
「擔心有什麼用,都是命啦!每天還不是有一大堆人搭飛機出去玩,人家還不是好好的回來,只能說當時妳爸爸運氣不好,老天作的主我沒話說。」
她沒再說話,靜靜看著母親離開。
真的只是她在窮擔心嗎?媽媽為什麼看起來很宿命卻也很釋懷?她躺在床上,始終睡不著。
半夜,弟弟溜到她的房門外,輕聲問道:「姊,妳睡了嗎?我可不可進去?」
她起身打開門,望著蹲在地板上的小帥哥,「怎麼還沒睡?明天還要上課不是嗎?」
他一臉希冀,「姊,妳可不可以教我英文?」
「喔,好啊!」走來把一旁的桌燈開到最亮,拉開椅子,「你坐這邊。」她拿著課本仔細的教著弟弟英文。
「姊,當飛行員英文要很好吧?可是我的英文很破爛耶。」他沮喪的說。
她望著眼前同母異父的弟弟,「阿弟,你為什麼想要當飛行員?」
「因為飛行員很厲害啊,不但英文很贊,而且還懂很多東西,最重要的是可以到世界各地去看看,超棒的!如果啊……」他看了姊姊一眼,又低下頭去。
「如果什麼?」
「如果……我是說如果啦,如果我能當上飛行員,我的技術一定會很棒,那麼以後就不會再發生墜機的事情了,要是以前的飛行員也像我這麼厲害的話,姊姊就不會沒有爸爸了。」
沈逸嵐當場紅了眼眶,「你這笨蛋!」
「姊,我是認真的欸。」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爸爸還在,冒出來的弟弟就不會是你了。」
一臉錯愕,「啊,也對厚,唉唷,這真是件為難的事情。」
「傻瓜,念好你的英文啦!」她揩揩眼淚。
沒多久他又問:「姊,要怎麼樣才能去澳洲受訓?」
「澳洲?你要去澳洲受什麼訓?」
「當然是飛行訓練啊!在澳洲的阿德雷德。」一說起夢想,他的眼睛就閃閃發亮。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誰告訴你的?」
他瞟了沈逸嵐一眼,「姊,我說了妳不可以打我喔。」
「你快說!」急性子的她可不喜歡這麼拐彎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