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有人說著飛行的風光,她總是打從心理的排斥,因為他們疏不知那些風光背後隱藏了多少人的等待、擔憂和眼淚,如果為了成就那樣的風光而要折磨著身邊的人,她打從心理的厭棄。
萬萬沒想到的是,一直以來她以為心意相通的人卻如此撕裂她的信任,難道他就非要讓她每天提心吊膽的擔心惡夢再度上演,生活在那種揪扯的不安中?
項君叡緊緊抓住她的肩膀,努力要說服她,「小嵐,我們不能一直被過去的痛苦所禁梏,而是要主動去認識、去化解,正因為我們的父親都在空難中喪生,我才更要接近藍天,盡我的努力把所有不幸的機率降至最低,你該知道我在乎的不是飛行員身份的風光,而是真心的要熟稔這片天空。」
「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心意到底是什麼!我只知道你就要離開我。」她哭著掙開他的手,無法克制心裡再度氾濫的恐懼,童年時的傷再度被狠狠撕扯開來,她痛的無法思考、無法喘息。
「聽我說,一年!請你等我一年,只要我完成在阿德雷德的飛行訓練,我就會回來,這一年的離開只是暫時的,我沒有忘記要跟你攜手一生的承諾。」
怔然,「阿德雷德……」在遙遠地球彼端陌生的阿德雷德。
「嗯,阿德雷德,今天公司通知最快暫定一個月後出發,小嵐,我一定努力讓自己在一年之內完成訓練早日回來,請你相信我。」項君叡作出承諾。
這也是他掙扎著該不該事先告訴她的原因,畢竟要分開一年,他知道小嵐會擔心,因為她是那麼深愛著他,可是他有責任帶領她走出過往的痛苦恐懼,她的人生不該被往事所禁梏,唯有他率先走在前方迎上天空,才能有拔除她心裡恐懼的機會。
「一個月!一個月……」她的眼淚落的更是兇猛,他竟然一個月後就要離開了,而她卻直到今天才知道。
「不要哭,你聽我說,雖然我們沒辦法見面,但是我們可以通信、可以講電話,就跟現在一樣。」他試著要攬她入懷安撫她的情緒。
滿臉淚痕的沈逸嵐卻一把推開他,隔著距離握拳對他絕望的哭喊,「不——」她望著項君叡頹然的搖著頭。
原來,甜蜜的愛情還是有走不下去的時候,原來,深愛的人未必能夠牽著你的手走完這場人生,原來,只有自己才不會背叛自己,她頓悟了,沈逸嵐徹底的頓悟了。
她木然的望著項君叡的臉,那些熟悉、那些愛戀怎麼現在看起來如此諷刺?許久,嘶啞的嗓音吐著絕望的字眼,「聽著!項君叡,在飛行和愛情之間,你只能選擇其一,你只能選擇。」不等項君叡回答,她已經痛撤心扉的奪門而出。
「小嵐—」項君叡心急如焚的追了出去。
才停了幾個小時的春雨又再度磅礡的落下,落在身上的寒意幾乎冰凍一切。
冒著雨,他第一次遍尋不著沈逸嵐的身影,在大街小巷中慌亂的不知所措。
「小嵐、小嵐!小嵐—」他聲嘶力竭的喊著,不敢相信自己就要失去她。
在飛行跟愛情之間,愛情已經先選擇了離開。
一個月後,項君叡帶著破碎的愛情飛向阿德雷德,用沉重的軀體努力讓自己飛上藍天,GFPT、PPL、CPL,阿德雷德的每道關卡他都是這樣艱困的獨自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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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腳底漫起一股冷意,宛若鬼魅似的緊緊佔據項君叡全身,就像離別那天落在身上的春雨,冷的叫人受不了。
挨不住這莫名的冷意,項君叡陡然從床上驚醒,「小嵐—」脫口而出。
直到一屋子的回音黯然傳來,項君叡這才發現那些對話、那些痛苦、那些吶喊其實都只是夢境。
他摁開燈看向床頭的時鐘,凌晨四點多,昨晚睡前忘記關窗,是以窗外的涼冷發了狂似的席捲。
一早的班,他沒有猶豫的下床梳洗,把疲憊把夢境徹底洗滌,用過簡單的早餐後以著迅速的動作著裝完畢,肩上的三條槓是責任也是榮譽,項君叡帶著他的帽子、提箱駕著車子前往機場。
直到報到的時候,項君叡還是不明白怎麼會突然夢見多年前的往事,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只得暫時收拾著疑問,把心力轉而投注在即將展開的飛行工作上。
機場停機坪,「Ray,昨晚睡的好嗎?」搭檔的機長一邊做著準備工作,隨意閒聊問。
「還不錯。」
「那今天要請你多擔待了,下了一夜的雨,讓我有點失眠還心情鬱悶呢!」機長自嘲的說,「希望待會天候狀況良好。」
不是睡眠天氣影響心情,而是班次,大清早的班,光看到班表誰都悶了。
「早安,兩位教官。」今天機艙來了個學弟做航路觀摩,抖擻著精神問好。
「待會跟著項教官好好學吧!」機長說。
「是。」正襟危坐。
機長湊過頭壓低音量,「對了,剛剛May在問晚上下班後要不要去聚聚。」
挑起一道眉,「聚聚?不會又是聯誼吧?」忍不住揶揄,「我真懷疑May是把我們當她旗下的少爺了。」
「沒辦法,飛行員是神秘又具有光環的族群,的確是招攬人氣不錯的噱頭。」
「不了,我明天還是一早的大悶班,不適合聚聚。」項君叡婉拒。
「唷,好孩子,沒有受到女色動搖心智,旅客買我們家的機票果然沒白花錢。」機長揶揄的拍拍他的肩膀。
項君叡笑著沒搭理,兀自回味方纔的對話,暗自思忖。
飛行員是神秘又具有光環的族群,是不錯的噱頭!
是啊,對於許多被夢幻所征服的女孩來說,有個飛行員男友是何等的風光,可偏偏就是有一個人對此深惡痛絕。
記憶深處,沈逸嵐的名字又在項君叡的胸口激盪出深沉的無奈,像隔夜發酵了的黑咖啡,難以嚥下的酸澀味道。
似是察覺他的異常靜默,機長又開著玩笑,「Ray,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請別再想心裡的那個名字,我可不想撞山或著墜海,landing的時候有輪子會好一點,起落架隨時等你使用,請務必小心安穩的落地,懇請您大人大量饒了我的屁股一馬吧,你該知道痔瘡患者可是很可憐的。」
聞言,後頭的學弟忍不住撲哧低笑,又怕得咎,只得摀住嘴巴痛苦隱忍。
什麼叫做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妄想誤導他的性向。什麼又是痔瘡又是屁股的,根本是一堆狗屁倒灶的超級渾話。
耳尖的項君叡聽見了後方壓抑的竊笑,毫不客氣的賞了機長一記大白眼。
「OK,OK!我只是看後面的小傢伙太緊張了,說說笑話娛樂大家一下,現在一起收心。」同時收拾玩笑心情,開始準備接下來的飛行。
聯繫了塔台,確認跑道淨空,飛機開始滑行在筆直的跑道上,在駕駛的掌控下緩緩升空高飛。
灰濁的天際,春天的台北,就像那時的心情。
小嵐啊小嵐,天空沒有罪,飛行也沒有罪,可惜你看不到這樣的天際,如果這輩子有什麼遺憾,就是不能取得你的諒解,親自帶你飛向這雲上藍天。
項君叡在心裡默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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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了一夜的設計圖,沈逸嵐用一種近乎自虐的痛苦心情勉強自己從床上爬起來,呆坐床沿呻吟唉歎。
「該醒了,可憐的沈逸嵐,還有一堆齜牙咧嘴的凶狠客戶等著你畫設計圖呢,希望藍天這個超級奧客不要再想刁難,要不然就把設計圖畫在藍天那群臭代表的臉上。」發狠的宣示決心,其實只是用來安慰自己。
也不知道是心裡作祟還是宿命,沈逸嵐就是跟舉凡天空上的一切死不對盤,鳥啦、雲啦、飛機這類玩意兒通通不在她喜愛的範圍之內,偏偏她的客戶不是什麼鳥客戶就是叫藍天這種該死的名稱,搞的她工作心情永遠不佳。
極度渴望睡眠的她掙扎了半晌,害怕自己又意志薄弱不支倒下,只好蹣跚的離開溫暖招喚靈魂的床褥,艱困的奔向浴室,期待洗個舒服的熱水澡能更自己清醒一些。
春天的氣候就是這樣說涼不冷的,扭開水龍頭等待大量熱水帶來的溫暖,才淋濕了身子舒服暢快不過三秒鐘,沈逸嵐突然慘叫一聲,「啊,該死—」
冷水,又是冷水!措手不及的懲罰讓渾身濕漉漉的她冷的牙齒打顫,「Shit!」連忙跳到一旁抓過浴巾裹住發抖的自己。
這個兩光熱水器就是這樣,三天兩頭跟她作對,老是要熱水給冷水。
咒罵幾聲不滿,沈逸嵐洗澡的好心情都沒了,索性抹乾身子敗興離開浴室。
洩恨的咬著吐司,忙不迭的穿上黑色的洋裝,在腰際系整皮帶,抓過淺色的外套旋即匆匆套上鞋子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