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該習慣的不是嗎?他人的閒言閒語、冷嘲熱諷像是跳針的唱盤般,字字句句在夢中重複呼嘯,像是增強了數倍的音量,吵得孟音心驚卻又悲哀的無力逃脫。
家門不幸,我們孟家怎麼能忍受你這個野種!要不是孟家沒有其它女眷,我是決計不會讓你進這家門……
夢中,孟老太爺沉怒的低喝,如巨響的嗚鍾般在她耳畔迴盪不去。
她心底多麼想大聲反駁,說她同樣不想進孟家的門、不求這種虛偽的認同,甚至不屑按上這個姓氏!
可是她不行。
在等待多年的時機來臨前,她只能一如以往地選擇沉默。
我看吶,這場婚姻是撐不了多久了!少爺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轉眼又被那女人氣走,真不知道那個孟家大小姐在拿什麼喬?
是呀,這幾天她老窩在房內,問她用餐又說沒胃口,難道還要我三催四請嗎?
哼,別理她,等她餓了自個兒會下來,別想要我伺候個下堂的。
嘻嘻,就是呀!
昏沉中,她已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虛境,女僕的嘻笑嘲諷如洶湧的浪濤般向她襲來,聽來竟如此的刺耳,讓她覺得難以忍受卻又揮之不去。
這場沒有選擇權的婚姻,一如她十七年來失去掌控權的人生,只能被動地被指使、被安排,但她厭倦了這一切,渴望逃離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迫切,只要再忍耐一陣子……再一陣子……
讓我走!
放我自由,請讓我走!求求你們……
在沉悶得幾欲令人窒息的夢境中高聲疾呼,她在黑暗空間中瘋狂奔跑著,試圖逃離夢中的迷霧,渴望重見光明、呼吸新鮮自由的空氣,可眾人的冷語嘲諷追在身後,字字句句化為籐蔓纏繞住她赤裸的雙腳,並延著小腿逐漸向上蔓延,一點一滴的要將她吞噬於無盡的黑暗中,讓孟音忍不住驚駭的放聲呼救,幾近絕望的心,仍是期待著有哪個人能幫助她、拉她一把,讓她遠離這個駭人的世界。
別怕,我在這裡,你不會有事的。
慌亂掙扎中,她聽見耳邊傳來忽遠忽近的叫喚,那熟悉卻又陌生的低沉嗓音,竟莫名安撫了她躁動的情緒。
救我、救我、求你救救我!
她再也禁不起置身黑暗的恐懼,放聲求援。
有我在,不要害怕,你張開眼睛看著我、看著我……
黑暗中,男人的聲音沉穩而堅定,如一縷清風般為她吹散了黑暗的迷霧,眼前漸漸露出一道曙光,吸引她朝光明處步步邁進。
當她好不容易掙出濃霧,自沉重睡夢中緩緩甦醒,近在眼前的男性容顏著實嚇了她好大一跳。
「你終於醒了。」
極近極近的臉孔在眼前放大,孟音盯著任翔那張微蹙著眉、略顯嚴肅的俊顏,久久不能言語。
「怎麼,病傻了嗎?為什麼不說話?恍
他眉間的刻痕似乎因她的沉默又加深許多,低沉的嗓音一如夢中為她驅趕迷霧的聲音,讓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嗎?
「你作惡夢了?說了好多夢話,還流了不少汗,應該退燒了吧?」撫著她汗濕的額,他皺眉問。
但此刻盂音最在意的,卻是——
「我、我說了夢話?」她一點也不記得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
「是啊,還不少呢。」別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他才又道:「你睡得太沉了,我叫了你幾次都喚不醒,真讓人擔心。」似是滿意於手心傳來的溫度,任翔微微抒緩了眉心,收回復在她光潔額上的大掌。
看著他難得溫和的俊顏,孟音有瞬間的怔仲。
任翔說……他擔心她?
一種陌生的悸動悄悄爬上心頭,滿溢在胸臆之間,讓向來冷淡的臉龐上點一滴地融入了柔和的神色。
「你笑起來比不笑的時候好看多了。」看著她難得展現的恬淡笑顏,任翔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呃?」突如其來的讚美,教她的笑意就這麼僵在唇邊。
他像是忽然發現什麼新鮮事物似地,單手支著下顎,瞇起銳利的黑眸打量起她。
「這就對了!難怪我每次看你都覺得少了些什麼,明明才十七歲卻成天擺著一副冰樣的臉,任誰見了都會奇怪。你還是多笑的好,剛才的模樣才適合你這個年紀的女孩,懂嗎?」語畢,他突然伸手揉了下她的發,像個兄長似地,這舉動著實令孟音怔住,淡淡的紅霞不自覺地染上她白晰的面龐。
將她羞赧不安的神情看在眼底,任翔好心地收回了手,轉身走向房內的衣櫃。
「你剛才流了不少汗,衣服有些濕了,快換件乾爽的衣物以免又發燒了。」他說著便順手打開了衣櫃,但卻有些意外地立在當場。
「呀!」身後,盂音的輕呼清清楚楚傳進了任翔的耳朵,可他只是瞪著一整櫃連吊牌都未剪的簇新名貴服飾,心裡的疑惑愈來愈深。
「這裡,似乎沒有適合當睡衣穿的衣服。」以指節輕叩了下桃木衣櫃大敞的門,他緩緩回過身,掀眉道。
「那、那些都是從孟家帶過來的。」她急急說道,就怕他誤會自己揮霍無度,濫用了任家的每一分財產。
「我知道。」即使幾個月來兩人相處的時間不多,但他曾由旁人口中聽說她深居簡出的低調作風,完全不像富家千金會有的沉靜。
更何況,那些名貴有餘卻過度奢華的名牌女裝,壓根不適合她溫婉純淨的甜美氣質,任翔很懷疑,依她不愛出風頭的安靜性子,會敢穿上那些活似百花齊放的招搖衣裳出門。
「這些你平常都沒在穿?」回想起兩個月前的晚宴,她一身素淨到不行的舊式小禮服出席,他忍不住皺眉。
他並沒有在這衣櫃內,看見任何屬於她「穿過」的衣裳。
「呃,我自己有帶……」她囁嚅地回答,起身想下床,卻被快一步制止。
「病人就該乖乖躺在床上,你衣服放哪?我幫你拿。」他專制地發號施令,下一刻,卻懷疑地瞪著她纖白素指朝大床下指了指。
「床下?」他遲疑的低問,卻仍是蹲下高大的身子,不可置信地由床底拉出一個灰舊的旅行箱。
「你是不是該和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
他這小妻子是準備好隨時要離家出走嗎?
瞇起眼瞪著那個打包完整的簡單行李,任翔懷疑的黑眸在盂音與旅行箱間來回梭巡,直到床上的小女人再也忍不住心虛地別開了眼,他才證實了心底的臆測。
原來,他的娃娃妻子並不是沒有個性的。
他沒料到,看似文靜無害的孟音,反抗手段竟比想像中更叛逆激烈!
她是想上演一出失蹤記嗎?真是好樣兒的,果真徹底顛覆了他對她的觀感。
「為了抗議我這做丈夫的『怠忽職守』,所以你打算離家出走?」瞄了眼大床上惴惴不安的人兒,他質問的話中,夾雜了一抹令人難以察覺的興味。
「不……」她直覺想要否認,卻在對上他彷若洞悉一切的黑瞳時,心虛地垂下了長睫,「並不是因為這個理由。」末了,她只能乖乖招認。
「通常,逃跑的妻子都是不堪丈夫冷落,要不就是外頭有了新情人,既然你不是針對我,那——理由難道是後者?」這樣的猜測,竟讓任翔心頭一陣不是滋味。
明明當初大力抗拒這場商業聯姻,甚至巴不得新婚當日就能簽妥離婚協議書,含笑送走小妻子,可在得知她打算退出這場婚姻,和外頭「某個男人」雙宿雙飛時,他心底竟泛起了微微的酸意,這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難不成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這個女孩了?
瞪著眼前清麗秀致的容顏,任翔猛地搖首,拒絕相信這可笑的臆測。
一定是因為他向來不容任何人侵佔自己的所有物,所以才會產生錯覺,誤以為自己喜歡上她。
憑著最初的決心,他應該毫不留戀地放手成全彼此的自由,甚至祝福她和另一個男人,他應該要高興、大聲歡呼自己終於能重獲自由的不是嗎?
在心底反覆說服自己,任翔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緊鎖的眉宇,早已洩露了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心事。
「我、我沒有什麼新情人呀!」被他想像力豐富的猜測及嚴肅的神情給逼急了,孟音緊張地辯駁。
「難道不是這樣?」原本緊繃的情緒,因她一句簡單的答案而放鬆許多,但他仍是有些懷疑,「你老實說,不用擔心,是哪個有眼光的小子想拐你私奔?我雖然不反對離婚,但你還年輕,我擔心你被外頭奇奇怪怪的男人給哄騙了。
「他年紀多大?你們是在哪兒認識的?如果是時下流行的網路交友,千萬別去相信,那裡頭騙子和陷阱可多了!另外,他有沒有足夠的能力和財力保護你、讓你衣食無憂?不行!我看最好還是叫他過來,我幫你確認一下比較保險!」愈說愈覺得不放心,任翔一雙厚實的大掌堅定地搭上了她的肩頭,索性決定親自幫她鑒定男友,以免單純的她被人給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