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王府中,尋常的丫頭就算是打碎一樣尋常物品也要受責罰,更不用說那是外邦使者進貢的珍貴禮物了。
在昨晚王爺對她表示了厭惡之後,她會受到怎樣的責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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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府正廳中,堅硬的青石地上直挺挺跪著四個丫鬟,韓飛絮和澄珠,以及那兩個旁觀的丫鬟。
在王爺未回府前,劉管家不敢擅自對她們闖的禍作出決斷,只能讓所有的人一同跪在堂中等候發落。
寧王府的大廳華麗又威嚴,青磚方方正正,接縫處一絲不錯,讓四個纖細的身形顯得更加渺小,曲膝跪在地上,沒多久就覺得雙膝疼痛難忍,而那地底森冷的寒氣,更是透過單薄的裙衫直入肌膚。
四個丫頭都在咬牙苦忍,拚命忽略膝上傳來的陣陣刺痛,纖細的手指緊揪住衣袖,連指尖都變得蒼白失色。
但沒有人膽敢動上一動,哪怕是稍微挺一下僵硬的腰肢也不敢,因為王爺隨時都會到來。
就連一向驕妄的澄珠,這時候也只敢偶爾側過頭,向韓飛絮瞪上一眼。
在她心底,不由得大罵劉管家人老糊塗,竟然讓她這個大丫頭也一同受罰。
四個丫頭一直跪到月上中天,華玥才緩緩走了進來。
青綢衣袍拂過,繞開跪著的纖細身軀,他隨意坐下,靜靜打量半晌才開口,「外邦禮品莫名落水,到底怎麼回事?」
澄珠馬上抬起頭,搶先嬌聲道:「回稟王爺……」
「我沒叫你回答。」他一皺眉,打斷了澄珠的話。原本淡然的神色頓時現出幾分冷意,直看得她心驚膽戰,忙不迭地收聲低下了頭。
「絲竹,你說。」華玥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韓飛絮,停在那個長相清秀文靜的丫鬟身上。
聞言,韓飛絮依然靜跪不動,澄珠卻立時側過頭,定定地瞧住絲竹。她半點也沒想到,華玥竟會點名要絲竹答話。
難道王爺信任這個沉默不多言的絲竹,要比信她更多嗎?
澄珠忽然有些後悔,早知如此,就該將另外幾個貼心的小丫鬟帶在身邊。可惜掉落琉璃獅子嫁禍是她臨時起意,並非事先安排。
絲竹像是沒有注意她的盯視,只是抬起頭回答:「是,王爺。澄珠姊姊今兒個早上帶我們整理屋子,要把那尊許久不用的琉璃獅子搬到庫房去,走到湖邊時遇上……她,澄珠姊姊便停步與她說話,然後不知怎麼,澄珠姊姊手裡的盒子就掉湖裡去了。」
絲竹不知韓飛絮名字,只得用「她」來代替,而華玥的視線,也淡淡地落到韓飛絮的身上。
從他進來後,韓飛絮就再也沒抬過頭,面容隱在絲絲柔髮後,看不見表情,只有跪伏太久而略顯僵硬的雙肩露出些許惶然。
是因為昨夜……還是因為今日的琉璃獅子?
不知怎麼,他居然能夠清晰的感知,她此刻心底所想的,絕不會是眼前將要來臨的責罰。
勉強收回目光,他雙手微微緊握,繼續問:「不知怎麼掉下去?你們兩個站在旁邊,難道沒看清嗎?」
「稟王爺,當時奴婢和碧落都站在澄珠姊姊身後,並沒看清。」絲竹靜靜說完,便低下了頭,再不多看旁人一眼。
華玥聞言點點頭,轉向澄珠與韓飛絮,「旁人沒看清,那到底如何掉到湖中,便只有你們兩個知道了?」
他很瞭解,絲竹雖然生性寧靜少言,但素來不說謊,就算當著澄珠的面亦然。
這次澄珠不敢再多言,只和韓飛絮一同低聲道:「是的,王爺。」
「那麼,可有人願自承罪責?」挑挑眉,他乾脆的道。
自承罪責?當然不會有人笨到自動領罪。華玥的意思,竟是不再追查。
澄珠心底驚異又不滿,卻只能跪住不動。她的膽子再大也不敢當面觸怒王爺。
「既然如此,那便是兩人同罪了。」想了想,他作出決定,「損壞府中物件,責澄珠打掃索風園一月,韓飛絮嘛,便打掃書齋一月吧。」
聞言,四人都忍不住抬起頭來,連韓飛絮臉上也顯出驚訝之色。
打掃庭院,在王府裡可說是輕到不能再輕的責罰,特別是韓飛絮,書齋原本便是她一人在打理,華玥這樣說,分明是沒對她作出任何責罰。抬頭卻不小心對上他的雙目,韓飛絮一陣心亂,連忙又低下頭去。
她……不敢看他。因為一看,便會想起昨夜書齋中的那一幕。
華玥看著她靜了半晌,忽地轉向澄珠淡然問道:「你,入王府已經六、七年了吧?」
他這句話問得突然,似乎跟剛剛發生的一切沒有任何關聯。
可澄珠卻是微微一顫,臉上神情也變得蒼白,輕聲回答,「是,王爺。奴婢入府……已六年多了。」
「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不再多言,只站起身道:「都下去吧。」
然後,便走出了廳堂。
看著他淡青色的背影走遠,四個丫頭總算站了起來。
撫著疼痛的膝頭,韓飛絮瞼上紅暈漸褪,心中微微感激。
而呆立著的澄珠,眼底卻露出深深的驚懼與斷然,像是作出了什麼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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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又一日過去。
書房裡,韓飛絮站在已經一塵不染、光亮如鏡的書案邊發呆。手裡拿著一塊半天沒有移動分毫的抹布。
唇邊一絲微笑,她正在想著昨日華玥對自己的……責罰。
王爺……是相信她,也對她有那麼一絲寬容吧?所以才沒讓澄珠開口。
怔忡問,書齋外傳來紛紛的腳步聲,而且明顯不止是一個人所有。
王爺居然會帶客人來書齋?那人,必定是極重要極特別的了。
她連忙回過神來走到門邊站好,遵循應有的恭敬禮節,低頭迎接華玥走入。
隨著由遠至近飄來的交談聲,低垂的目光下,先一步飄進的是淡青色衣擺,不顯奢華但質地柔軟,韓飛絮知道這是華玥慣穿的衣袍,而在他之後,則是一角湛藍的衣袂,邊上滾著細緻精美的雲紋。
看起來,這個貴客絕不會是平常人物。
「久聞王爺書齋中收藏大翰王朝眾多珍貴書冊,傳聞果然不虛。下官今日能得一觀,真是三生有幸。」
一道年輕男子的聲音揚起,其間含著淡淡恭維,真誠也很有分寸,讓人聽來心中舒適.
華玥聞言果然笑道:「不必謙虛,當今天下誰不知秦若乃北方第一才子,這許多書冊放在我這裡不過是擺設罷了,哪及得上你學富五車。」
「王爺誇獎了,下官汗顏。」男子聞言,連聲謙讓。
「丫頭,去把我前幾天整理好的文冊拿來。」華玥目光一轉,瞥了一眼韓飛絮擺放在身前的雙手,淡淡命令。
「是,王爺。」她身子一動,這才發現自己手中居然還拿著那塊抹布,頓時又驚又羞,連忙快步走到書架旁取下文冊,順帶也放下抹布。
將文冊遞上,她的眼自然抬了起來,目光掠過華玥,也掠過他身邊的男子。
只是看清男子面容後,她的眼睫不禁一顫。站在華玥身邊的藍衫男子年約二十三、四歲,身形修長,面容俊秀又溫和。
男子與她略略抬起的雙眼相對,目中也立時劃過一道光亮,似是驚訝,也似是疑惑,更有一些隱晦的東西在內,這讓他原來溫雅宜人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改變。
所有的波動都在不易察覺中平復下來,華玥與秦若的交談並未因她而中斷。雖然他們兩人的視線都有意無意的在韓飛絮身上轉了轉。
秦家是在華玥接手治理北地後,最先由南方遷至北方的族系。
數年下來,秦家已在北方穩固立足,而秦家的長公子秦若,更是憑借卓越的才幹與能力,被華玥視為協助他治理北地河運的一個最佳人選。此次召他來上京,便是要與他討論關於疏通北方運河之事。
兩人在書案旁專心討論著,韓飛絮靜靜垂首站立,再沒抬眼望過他們一眼,唯有微微顫動的雙睫,可看出她正在思考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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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華玥在王府內的胤波閣設下宴席,韓飛絮被召喚前去執壺斟酒。
胤波閣是座木質閣樓,就架在寬闊湖面之上,四面挑空,湖光夜色一覽無遺,是寧王府專門用來招待貴賓飲宴的場所。
捧著一壺美酒,韓飛絮靜靜站在華玥身後。
宴席豐盛且精緻,列席的客人卻不多,只有區區三人而已。
「秦公子,葡萄美酒夜光杯,你這位北方第一才子可不能辜負了啊!」淡淡笑意展開在俊逸眉目間,華玥對坐在下首的秦若勸酒。
「多謝王爺,秦若今日於良宵月圓中得嘗美酒,萬分感激。」他微一頷首,舉起杯中艷紅美酒徐徐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