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陶醉於讚美聲中時,噶爾丹在西北點起戰火,他奉詔護駕西征。
催征的戰鼓激起了他建功立業的豪情,振奮了他在聲色犬馬間日漸失落的心,他渴望像兩位兄長一樣在戰場上建立曠世功業。
可惜,隨駕離京還不到一半的路程,皇上聖體微恙,駐博洛和屯,後又因久病難癒而不得不迴鑾京畿。
數月後,西北傳來捷報,清軍與噶爾丹激戰烏蘭布通大獲全勝。朝廷內外歡欣鼓舞,皇上的病體也迅速康復。
烏蘭布通大捷後,大清天下底定,盛世初景顯現,京城一片歌舞昇平。
身為一等御前侍衛的彭峻威雖深得皇上喜愛,且責任重大,但畢竟沒有太多的公務,於是閒暇之餘,愛好交友的他,自然難免與同道中人飲酒對詩、度曲填詞,歌台舞榭,勾欄茶座和風月花樓自然成了他留連之地。
「來來來,各位舉杯,不枉這美酒佳人好日頭。」
此刻,座中一位圓臉髭鬚,年紀較長的公子高舉酒杯勸酒。他是康熙爺身邊的大學士高江村。此人為人圓滑,但確實有幾分才氣,常與彭峻威詩詞唱和。
「奴婢們願陪各位大人一飲。」被摟在他身邊的兩個女子笑著舉杯。
一杯下肚後,意猶未盡的高江村對倚窗而坐的彭峻威說﹕「如此美景良辰,狀元公來幾句應景詩如何?」
「沒錯,高大人說的是。沒了彭公助興詩,就如同飲著美酒缺嬌娥。」最擅長逄迎的新任編修崔育安附和道。
端坐窗下,身著儒生白衫,俊雅灑脫的彭峻威微笑不語。在京城待了三年後,他對官場這一類的交際已能應對自如,不再像當初那樣惶惑。
見他不語,挽著他胳膊的女子嬌笑道﹕「公子就題首詩給大夥兒助助興吧。」
進士出身的新任南書房行走關潛,眉飛色舞地建議道﹕「要不,咱們來首接龍詩,讓彭公子出首聯,咱順著往下接,誰要是接不上,就罰酒一杯。」
「這個有趣,大人們各顯文采,也讓我們姊妹們多長些見識。」坐在彭峻威對面的是「群芳院」當紅姑娘小牡丹,她平日從不輕易出場應客,只對彭峻威例外。此刻她笑吟吟地看著他說道。
眾男女也隨即一陣起哄。
「那好,咱就以此地場面應景吧。」見推辭不掉,彭峻威把玩著酒杯,吟出了首聯﹕「逢場擺酒現開銷,浪擲金錢媚阿嬌。」
此二句點出的正是妓院特點。
「狀元郎出口果真不俗。」眾人紛紛喝采。
坐於他左邊的崔育安一邊點頭稱讚,一邊在心中斟酌詞句。
「崔大人,該您啦。」被他摟在懷裡的嬌美女子輕推他的胳膊。
看著美人,崔育安靈機一動,接道﹕「慾壑難填跳槽口,情天易補割靴腰。」
這句描寫了男人迷戀勾欄妓院,所費不貲的窘態,惹得眾人大笑。
笑聲未歇,高江村已經接上了﹕「茶圍欲為梳妝打,竹槓多為借補敲。」
「哈哈,狀元公點題,各位才滿三江,思維敏捷,只是這尾聯實在是難住不才小弟了。」見眾人目光齊聚於他,關潛輕扣桌面尋思著,一時想不出更好的。
他身邊的女子靠著他肩膀威脅道﹕「要罰酒一杯囉……」
「慢,看在下的!」他一抬頭,看到在堂上跑來跑去忙碌的夥計,肚子裡立刻有了詞句﹕「夥計持來紅紙片,是誰催出過班條。」
他這一句雖說是被憋出來的,但卻十分扣題,也寫出了生意興隆的妓院場景。所以當句子一出,不僅他自己沾沾自喜,就是旁人也拍手稱道。
「好好好,這四聯一拼,正是一幅風月美景圖呢!」高村江撫掌稱讚。
就在他們忘形調笑時,一個聲音煞風景地響起﹕「各位才學不凡,輕言笑語間把青樓描寫得入木三分,令人佩服!可是時候不早,我家主子該回府了!」
眾人止住笑聲,望著從陰影裡走來,站在彭峻威身後的瘦高男子。
「嘿,夏雷,你可真是天下最有權力,也最不懂規矩的奴才了,為何總要壞主子興致呢?」正被美女恭維的關潛突然被打斷,很不高興地指責夏雷。
彭峻威馬上道﹕「關大人錯了,夏雷不是奴才。」
他口氣淡淡的,但關潛立刻明白自己說錯話了,因為自一年多前夏雷出現在彭峻威身邊後,大家都知道他是彭峻威最信賴的跟班,而不是一般的隨從,而且彭峻威很不高興有人將夏雷當作奴才。
於是他不得不道歉。「是關某酒喝多了,說錯了話,該罰,該罰。」
彭峻威道﹕「今天既已喝多,各位何不散了,若不盡興,可隔日再聚……」
但他話還沒說完,胳膊已經被一雙柔嫩小手抓住。「喔,不行,彭公子怎能現在就走?牡丹姊姊知道公子要來,還特意為公子準備了曲子,現在曲子未聽就想走,那不是很傷姊姊的心嗎?」
彭峻威抬頭望向他對面的小牡丹,果真見她側身取來琵琶,秋波流轉地看著他。
「幸哉!小牡丹的歌聲名動天下,今日沾了彭大人的光,在下終可一飽耳福!」高江村一見她懷抱琵琶,立即將身邊的女子推開,為她騰出地方。
可關潛的動作比他還快,已經起身在眾人之前為佳人備了一座。
可是小牡丹卻坐著不動,只是瞅著彭峻威。
想到這個被眾多王孫公子、名流才子仰慕的女人已屢次對他暗送秋波,彭峻威覺得不好拒絕,便對她笑道﹕「能欣賞姑娘一曲,在下深感榮幸。」
小牡丹這才綻開笑容,起身走到關潛放置的座位前坐下,她柔媚的目光瞟向彭峻威,可惜他正忙著對身後的夏雷說﹕「就聽完這曲吧。」
小牡丹只得低頭輕調琴弦,展開歌喉唱了起來。
她的歌聲確實婉轉動聽,唱的是一曲江南小調,那歌聲就像輕拂過身的暖汐,弄得人心裡酥麻,而她含情脈脈的眼睛一與彭峻威的目光相接時,便眼波一閃,嘴角立刻出現彎彎的笑紋,令她嬌美中更多了嫵媚。
彭峻威心裡暗道,果真是艷冠群芳的青樓女子,連笑都能令人不飲自醉。光看幾位大人的癡呆樣,即可知小牡丹魅力不凡。
可她的歌卻不對彭峻威的胃口,他還是喜歡那些聽起來激昂高亢,鏗鏘有勁的北方小調或昆曲。
曲罷聲平,未等彭峻威開口,小牡丹就在幾位早知她心意的大人的讚美和恭維聲中,半推半就地坐到了他的身邊。
小牡丹放下琵琶,纖手斟滿一盅酒,雙手捧著送到彭峻威眼前,風情萬種地笑道﹕「且容小牡丹敬狀元公一杯,謝君賞光。」
「藕臂佳釀何堪拒,我且痛飲博芳心。」彭峻威信口吟著詩句,也不推辭,爽朗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大家隨之又是一陣唱和應酬。
連飲幾杯姑娘們送上的溫酒後,彭峻威借口家中有事,巧妙地脫了身。
「峻威少爺,你不能再這樣了!」才走出小樓,夏雷就忍不住責備他。
自一年多前來到京城,他時時跟隨在彭峻威身邊,看著他在花天酒地中虛度歲月,在那些酒肉朋友的陳詞濫調中混日子,他的心就煩躁不安。當初對京城和彭峻威的功成名顯所產生的期待和激情,早就被消磨殆盡了。
當初夫人擔心京城的花花世界會改變彭峻威的心性,看來,夫人的擔心是有道理的,無論如何他得阻止少爺改變!
「我怎麼了?」彭峻威無所謂地問:「這樣的日子不好嗎?」
「這叫什麼好?看看你身邊那些人,不是妓女,就是馬屁精!」夏雷恨透了他那種瀟灑的神態。
「話可不能這麼說。」彭峻威制止他,同時有種被盯梢的感覺,他四處張望,卻什麼都沒發現,於是回頭對夏雷正色道﹕「你這話可不對。妓女怎麼了?她們不是也讓我們開心了嗎?再說,我身邊那些人都是皇上身邊的大臣,可不是什麼酒肉朋友。做人嘛,何必稜角太銳?大家相交不就圖個開心快活嗎?」
「為了開心快活就每天這般瞎混嗎?這三年的京城生活可把你給糟蹋了!」
這番話刺痛了彭峻威,他反駁道﹕「誰瞎混?這三年來我每日不是進宮當差就是奉旨出巡,隨帝爺西征,可從沒閒著。你沒看到那些封賞嗎?如今天下太平,朋友間應酬難免多了一些。可我每日也沒敢荒廢武功和讀書,你說我是混日子嗎?」
想想他所說的確實是實情,夏雷一下無言以對了,只好悶悶不樂地說﹕「可是你每天泡在妓院裡,雨兒怎麼辦?」
這才是他心中最不痛快的地方。
「雨兒?雨兒跟這有什麼關係?」彭峻威看著他,不耐地說:「你從家裡來京城陪我,我感謝你,也很高興有你的陪伴;可是這一年多來,你真夠煩的,老在我耳根子邊嘮嘮叨叨,好像我做了什麼對不住雨兒的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