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彭峻威守在雨兒的床邊,夏雷來找他。
「我有話要對你說!」這是自中午他們吵過後,夏雷首次出現並跟他說話。
彭峻威看看床上靜靜躺著的雨兒,起身隨他走到門外。
「你的武功比我高,我打不過你,你的學問比我深,我說不過你。可是,雨兒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就算拚死,我也不會再讓你傷害她!」
「雨兒同樣是我的親人,我不會傷害她!」彭峻威堅決地說。
「你閉嘴!」
夏雷一向忠誠謙和,從來不會頂撞主子,更沒有如此無禮地對待過彭家任何一個人。因此聽到他的喝止時,彭峻威愣住了。
「你今天都已經接受了戎小姐的訂親信物,還說不會傷害雨兒?!」
「夏雷,你聽我說,我接下那個荷包,是戎小姐逼的……」
「你不要再說話!」夏雷眼裡充滿不諒解,失望地說:「我警告過你,如果你做出傷害雨兒的事,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你可不可以聽我解釋?」彭峻威心裡的難過與失望絕不亞於他。
「不!」此刻的夏裡根本無暇理會他的痛苦。「你不要再說了,忙你的去吧!照顧我妹妹的事,輪不到少爺您。」
說完,他突然單膝跪地,一改剛才的粗魯憤慨,極為謙卑地說:「此番小人冒犯了主子,小人自會回奉天向大人和夫人請罪!今後,我夏雷不再是少爺的跟班,知府大人已派了兩個跟班跟隨少爺一路上京,望少爺保重!」
說完,他不再看彭峻威一眼,轉身進了雨兒的房間,將門閂上。
對他的做法,彭峻威憤怒得想破門而入,可為了病中的雨兒,他忍住了,現在雨兒需要的是安靜和休息。
他只能夠等待,等她好了以後,再向她解釋一切。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就在他被夏雷請出去時,雨兒已經醒了,她將他們在門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於是,她的心碎了!
接受了訂親的禮物?!
我接下那個荷包,是戎小姐逼的!他竟敢那樣說?!
天啊,她愛了一輩子的三哥哥,說過只要她、會等她長大的三哥哥,居然已經接受了別的女人的訂親信物?!
雨兒覺得自己的心死了,靈魂也出了竅。長久以來積聚在心中的各種不確定感湧上心頭,席捲著她身上的炙熱、疼痛和傷心,一起凝固在她的血液裡!
眼前是這半年多來她親眼看到,在三哥哥懷裡、臂彎裡更換不絕的笑臉媚容,是她一次又一次剜心割肺的心痛,是她一次比一次更無奈的哭泣!
這次,他公然與別人訂了婚,她還能再原諒他、信任他嗎?哥哥說得對,三哥哥太傑出、太俊美,也太心軟,跟他在一起,注定了她的心碎!
她任眼淚流淌,任愛的心田荒蕪,任心中的希望之火熄滅……
「雨兒!」當夏雷回到房間,看到她蒼白如紙的臉和滂沱的淚時,他跪在床邊對她說:「哥帶你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見到他!」
「他真的接受了訂親信物?」她顫抖著問,在問這話時心似乎又跳了幾下。
「是的,是戎家小姐繡的荷包……」
雨兒不再講話,除了無法止住的淚水,她彷彿死了似的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地注視著黑暗的屋頂。
第七章
半夜裡,彭峻威突然驚醒,出於直覺,他掀開被子就往雨兒的房間跑去。
房門虛掩,他以為是夏雷離開時沒有關好門,心中有幾分生氣和安心地推門進去,畢竟門未鎖上,那說明他沒有被摒棄在外。
可是床上沒有人,再四處看看也沒有人。
「雨兒呢?」他渾身冒出冷汗,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雨兒!」
他呼喚著這個早已懸掛在他心頭的名字,再趕去夏雷的房間,可是雨兒也不在!
就在他失魂落魄時,銀杏跑來了,氣喘吁吁地說:「三爺,夏大哥帶著雨兒妹妹走了,他不要我跟著……」
「走了?到哪裡去?」彭峻威急切地問。
銀杏搖搖頭。「雨兒妹妹只是哭,夏大哥也不說話。」
「雨兒怎麼會願意跟他走呢?」他失常地大喊,不相信雨兒會離開他,可是銀杏的神態令他黯然。
「雨兒……她還在生病,夏雷怎麼可以連馬都不騎?」看著空寂的房間和馬廄裡完好的馬匹行裝,彭峻威無法不擔心。
「他們一定走不遠!」他匆匆上馬出去尋找。可是直到天亮,他都沒找到那對讓他心急如焚的兄妹。
見他坐臥不安,銀杏安慰道:「三爺別找了,也許他們明天就回來了,就算沒有,也一定是回奉天去了。等公事辦完後,您回趟奉天一定能找到她。」
彭峻威不語,心想銀杏說得沒錯,除了奉天,他們能去哪兒呢?況且,他堅信雨兒是屬於他的!
接下來的幾天,他漸漸承認雨兒不會再回來的事實,但他仍得將剩下的行程走完,將該做的事做好。無論如何,他不會公私不分。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顧慮戎小姐的死活,他將那個荷包送還戎府並表明自己無意娶妻後,冷然而去。
彭峻威驟然改變的態度反而令戎小姐沒了主意,也不再提尋死的事,而戎老爺唯恐得罪了這位皇上身邊的紅人,自然是一味討好他。因此這本來看似棘手的事件就這樣解決了。
唉,早知如此簡單,當初就該果斷地解決,也不會傷了雨兒的心!離開戎府,彭峻威暗自歎息。
五天後,彭峻威到達了郭裡口。這是他此行的最後一個地方,因皇上欲在此地修建行宮,以作今後閱視河工或水圍駐蹕之用,特要他返京前來此地考察。
夜裡,他在青燈下思考著白天與河工們的交談,展紙研墨,想將實地考察的結論整理成文。
可是,他的思緒在看到那個精美的硯台時僵住了。
雨兒!他輕撫著光潤如玉的硯台,心中一陣抽痛,這是雨兒送給他的易水古硯。
彭峻威眼前是不久前那個同樣寂靜的夜晚,那時她帶著甜美的笑容來到他身邊,給他送來還帶著微溫的煎餅,那是他一生中吃過最美味的煎餅。
此刻,他好想念她!這麼多天了,不知她的病好了嗎?
「雨兒來過嗎?」
就在他沉思時,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夏雷?是你!雨兒呢?」他驚喜交加地站起來往夏雷身後看,可漆黑的門外並沒有雨兒的身影。「雨兒呢?你不是把她帶走了嗎?」
看出彭峻威沒有說謊,夏雷彷彿整個人都垮了似的出罪在門上。「雨兒……雨兒失蹤了,三天前從客棧消失了……」
一聽見雨兒失蹤了,彭峻威腦袋轟然一響,再也無法保持一貫的風度了。
「怎麼失蹤的?她還病著,你竟敢將她帶走,現在又把她弄丟了,你簡直是該死!」彭峻威衝著夏雷怒吼。
夏雷憤然挺直身子,大聲反擊道:「彭峻威,你還有臉來指責我!若非你傷她在先,我又怎會帶走她,讓她落入今日生死未卜的地步?
是的,她還病著,她還不到十四歲,可是我是她的親哥哥,我能讓她每日揪著心地跟你過日子嗎?你說得沒錯,我是該死,因為我沒用,竟不能保護自己的妹妹!可是你同樣該死,因為你該死地鎖住了她的心,又不珍惜她!」
憤怒湧上夏雷心頭,他不顧一切地揮拳向彭峻威打來。
彭峻威沒有躲避,硬生生挨了夏雷兩拳,因為他覺得自己活該挨打。
可是夏雷的拳頭並未因對方不還手而停止,他將長久以來的失望、沮喪和失去妹妹的悲憤全都發洩在彭峻威的身上。
夏雷的拳頭一拳比一拳有力,並瘋了似的罵著:「還手啊!你這風流浪蕩的花花公子,坑人害人的笑面虎!」
夏雷的辱罵終於摧毀了彭峻威忍讓與克制的底線,他反手擒住夏雷的拳頭,用力一拉一揉,夏雷當即身形不穩地往後退去,撞在門上,門板發出巨大的聲響。
「夏大哥……」聞聲而來的銀杏一把扶住他,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當是彭峻威出手打了夏雷,於是對她一向敬重的三爺大為失望。
而怒氣末消的彭峻威厲聲道:「夏雷,管好你的嘴巴!想動手的話,先練練再來,你不是我的對手!」
夏雷一聽,頓時青筋暴露,欲再次撲向他,卻被銀杏緊緊拽住。
彭峻威看著他,俊面緊繃。「你省省吧,真有本事的話,就去把雨兒找回來!」
「三爺!」銀杏大喊,想制止他,可看到夏雷一言不發地衝向黑夜,於是她也毫不猶豫地追了出去。
從這天起,夏雨、夏雷和銀杏先後走出了彭峻威的生活。
然而,他沒有因此而頹廢,依然一絲不苟地執行著王命。
一個月後,他圓滿地完成使命返京,再次受到皇上褒獎,成為京城裡最熱門的話題。
可令人驚訝的是,他謝絕了朝廷所有的賞賜,只求皇上恩准他到奉天去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