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兒和夏雷分別騎馬走來,站在他們身邊。
看到雨兒緊抿的嘴和閃亮的眼,彭峻威竭力讓自己與那女子有點距離,奈何那女子緊抱著他不放。他只得說:「姑娘有何難處?也許在下能助一臂之力。」
那女子一聽,當即淒淒哀衷地哭訴起來。
原來她姓王,是當地民戶的女兒,自幼許配給鄰村富豪,可是出嫁前竟被村裡一個相士算出有剋夫奪財之命,於是夫家要退親,她覺得沒臉活下去,便到此來尋死。
「什麼江湖術士,你帶我去,讓我給他算一卦。」
本已絕望的王姑娘今逢恩人救命,現在又得他救難,再看他相貌堂堂,英俊非凡,難免心生愛慕,此刻見他如此仗義,更是心動不已,立即點頭答應。
因她不放手,彭峻威只好抱著她上了自己的馬,並回頭看了雨兒一眼。
雨兒本想說什麼,可他的目光在告訴她,她可以完全信任他。於是她沉默地看著他攬著那位此刻已經不再哭泣的王姑娘騎馬下了大堤。
王姑娘帶他們來到一個由籬笆柵欄做院牆,有壓瓦脊頂式門樓的獨上止院落前說:「就是這裡。」
門前有大大的幌子迎風搖擺,上書「鐵口神算王半仙」,幌子下的桌子邊坐著個精瘦老頭,一襲長衫半新不舊,一雙細眼半閉半睜,桌上放了文房四寶。
彭峻威將王姑娘抱下馬,讓她站在地上。這次,王姑娘鬆開了緊拽著他的手。
雨兒等也下了馬。村民們見王姑娘被一個俊美男子帶來,都好奇地跟了過來。
見老頭神色自得,彭峻威語帶嘲諷地問:「先生憑何斷定王姑娘的姻緣?」
「那當然是憑我一雙法眼。」相土死到臨頭還在吹牛。「我王半仙自幼熟讀《太清神鑒》、《麻衣相法》,天生一雙神目,斷人窮通壽夭,不差分毫。」
彭峻威看到他身後門扉上貼著一副對聯,上書:
幾卷書,談名談利
一雙眼,知吉知凶
「好大的口氣!」彭峻威冷笑。「那先生可否替在下算一卦?」
「卦錢備妥,有何不可?」相士自負地說。心中暗想,眼前這男子雖長得丰神俊逸,但滿身風霜,料定是個生意人,於是十分鄙視地說:「公子欲算何事?」
「就算在下來自何處?再算閣下這把戲能撐多久?」
彭峻威此言一出,即引起周圍鄉民的竊竊私議,
相士細眼一瞪。「閣下來自來處,去往去處,而本卦師命可久矣……」
他話尚未說完,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陣紛亂。
「知縣大人到!」隨著一聲吆喝,圍觀的人群讓出一條道,相士也趕緊起身。
只見一個身著官服,頭戴花翎帽的男子走來,當看到彭峻威時,略微一楞,隨即倒身便拜。
這是什麼原因?為什麼一個七品縣太爺見到一個「商客」要行大禮呢?老頭不懂,圍觀的人也不懂,只因他們不明白彭峻威手中舉著的菱形王牌正是他身份的象徵。
見縣太爺跪拜,他身後的隨從們也一併跪地,高呼:「恭迎特使大人蒞臨本縣!」
「特使?他就是特使?」眾人嘩然。
數天前縣裡已盛傳,朝廷派了雙科狀元郎為特使要來此地勘察河道,沒想到榮登雙科榜首的特使大人竟是如此年輕俊美!
沒有理會人們的議論,彭峻威對縣太爺說:「知府大人免禮,請客在下料理完此處私事,再與大人長議。」
他言畢轉身,看著已然縮成一團的相土斥道:「虛言妄語,謀財害命,若今日王姑娘因此喪命,你就得進衙門去玩你這套把戲:」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願向王家姑娘、姑爺賠罪、賠罪!求大人饒命……」相士跪地磕頭哀求。
「哼!」彭峻威一甩衣袖,走到案前,扯過空白條幅,提筆蘸墨,揮臂疾書。寫完後撂下筆,對知府身邊的隨從說:「去,把這副對聯貼到他門上去!」
那隨從立即照辦。
眾人圍至門前觀看,均大笑不已,相士更是無地自容。
只見那新貼上去的對聯被彭峻威改寫成:
幾卷破書,也要談名談利
一雙瞎眼,哪能知吉知凶
第六章
傍晚,王氏小院裡熱鬧非凡,因為特使大人救了王姑娘一命,又為大家出了多年來被算命仙坑害的氣,於是王姑娘的爹爹——當地名紳王敦厚,堅持請特使大人到府上用晚餐,到場作陪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王家寬大的院子中規中矩,從外面看,房屋和院牆質樸厚實,大門上有一塊匾額,上面題寫著吉祥的詞語,字體頗具書法氣息,看得出王家日子過得殷實富裕,也有些文學底子。
整個晚宴吃的是海鮮美味,本地名食,可是雨兒全無胃口。
因為主人顯然將她和哥哥、銀杏都當作彭峻威的隨從,因此吃飯時將他們安排在靠門的下桌,彭峻威則坐在首席,緊挨著他的,是那個一直用愛慕崇敬的目光追隨著他的王姑娘。
「我們這一帶因黃河屢次北流,使北運河、無定河、大清河、子牙河、衛河往北匯聚成一片片水澤,朝廷要治水,就得先修新安堤防,阻隔河水北流……」
王敦厚所講的,正是彭峻威目前急於瞭解的東西,於是他興趣濃厚地向他請教。
極熟悉本地河道的王敦厚十分欣賞這個聰明的年輕人,也就興致勃勃地給彭峻威講解了這一帶的河流特徵及歷年水患的情況,於是席間兩人相談甚歡。
依偎著彭峻威的王姑娘不停地替他夾菜、送湯,而全神貫注於與老人交談的彭峻威忽略了她不時對他做出的親蔫動作,也忽視了雨兒的怒氣。
終於,當王姑娘公然靠在他肩上,而彭峻威沒有推開她時,雨兒受不了了。
她猛地站起身,往院子外跑去。
天早就黑了,可是雨兒不在乎這是個陌生的地方,也不在乎自己跑去哪裡,她只是跑,沿著窄窄的小道跑上了高高的大堤,心裡的氣就是無法消。
雨兒突然踩空了一腳,她身子一歪,沿著堤壩滾下了幾十米高的斜坡。
院子裡的夏雷看到妹妹生氣的跑了,心裡很急,可是他從小被爹爹訓練成一切得以主子為優先,於是他僅僅是站起來,看著依舊與人談笑的彭峻威,希望他能回一下頭。
可是他沒有!
「夏大哥,我去追她!」銀杏理解他的難處,立刻站起身跑出了院落。
因為院子裡人來人往,加上燈火不明,而王敦厚的知識也正是他感興趣的,所以兩人談得十分投入,彭峻威根本沒注意雨兒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有更多的人進出,他才感到氣氛不對,急忙往下方的座席看去,卻驚訝地發現那張桌子只剩夏雷瞪著他。
他急忙起身。「夏雷,雨兒呢?」
夏雷不回他,只是跪地行了個禮說:「大人原諒,請容小的出去尋妹!」
「夏雷!」彭峻威高聲喊他,可是只看見他融入黑夜的背影。
知道事情不好,彭峻威急忙向王家父女道別,不顧王姑娘深情的挽留,匆匆離開王家。
雨兒從昏厥中醒來,看到了滿天星斗,夏夜的星空果真美麗!
「雨兒!」美麗的星星被遮住,眼前是彭峻威焦慮的臉龐。
「三哥哥?」她忘了生氣,伸手摸摸那張俊臉,幽幽地說:「你為什麼要那麼好心?好心得讓我生氣!」
「雨兒,你有哪裡不舒服嗎?」彭峻威沒有回答她,只是關切地問。
從找到她並將她輕輕抱到自己腿上後,他就沒敢動過,怕她摔傷了什麼地方。
「沒有,我沒事。可是你告訴我,為什麼要讓她靠在你身上?」
「喔,小雨兒,你這醋罈子。」對她如此在乎自己,彭峻威不知是該憂還是該喜。他握著她的手,真誠地說:「那位王姑娘剛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我如何能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讓她下不了台呢?救人救到底嘛。」
「難道你看不出來,她對你有心!」
「可我對她無意!」彭峻威立刻說,又捏捏她的鼻子。「你得學著信任我。」
「我想信任你,可是看到你與她那般親熱,我怎ど能信?」雨兒說著搖搖仍有點暈眩的頭站了起來。
「誰跟她親熱了?」見她能站起來,彭峻威終於放了心,一把抱起她,走上大堤警告道:「以後不要再這樣嚇我!」
此後,他們再也沒提王姑娘的事,好像那人沒有出現過。
儘管如此,接下來他們每到一處,彭峻威總能引起騷動。
一次,雨兒生氣地說;「為什麼只要你一出現,女人的目光就只盯著你?」
彭峻威咧嘴一笑:「那只能怪我爹娘將我生得太出色。」
「自大狂!」雨兒罵他,可是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很出色。
這天,他們到了新安城,這裡是彭峻威考察的重點地區之一。他帶著夏雷去查看當地河道,雨兒則拉著銀杏去逛集市。
新安地處京畿腹地,可是水患依然嚴重,稍遇大雨便河水氾濫,如今已經進入汛期,估計人們大多遷徙他處,因而集市顯得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