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在王府裡頭,她若要下廚,只能為他一人下廚。好怪的規矩!
「煮給師兄師姊們吃也不行?」
「不行。」
「為什麼?」
「那不是妳該做的事。」低吐一句,堅定有力。
弄晚瞠目,眸子如迷霧一般,小嘴微張,使那張小臉顯得更稚嫩。
她完全不明白大師兄在想些什麼,心頭浮上一股悶氣。大師兄一定是怕她笨手笨腳的弄壞王府裡的東西……
「停止妳的胡思亂想。」單純的小臉蛋明明白白寫著她在想什麼,南無春挑了挑眉。「妳隨我回府,便是我府中的貴客,這世上豈有教客人下廚的道理?」語氣透著連自己也未察覺的柔和。
眼睫緩緩抬起,妙目中有著釋然,弄晚低聲道:「我以為大師兄是嫌我笨手笨腳,我也好擔心會弄壞府上貴重的物品。」
「不過是些身外之物,小師妹不用放在心上,而且,妳一向比其它師妹細心伶俐,女紅、廚藝均是一流的。」
「我這沒用的身子是辜負了師父一世英名,只能做做女紅,弄點好吃的來打發漫漫長日。」語氣透著淡甜,安詳卻教人心疼。
「晚兒,」南無春眉眼認真至極,低沉道:「那年,師父、師娘若不是陪我回府奔喪,也不至於延誤了醫治妳的時機,累妳帶下一身病根。」
「大師兄,你千萬別這麼說,也別這麼想。」她吐氣如蘭,悸動道:「二師兄也是,一直在責怪自己,這麼多年來他疼我比疼七師姊多,其實,誰都沒有錯啊!
「大師兄的爹尊突然仙逝,回府奔喪是盡孝道,何錯之有?師父、師娘怕你有意外,陪你回府也在情理之中。是我自己不好,硬是要跟著二師兄他們出門,誰也料不到會碰上壞蛋欺負老百姓,二師兄學了一身好武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才是武者風範,又豈能怪他?」
「晚兒。」冷肅的臉龐流露出隱藏不住的憐惜。
她咬了咬唇,垂著眼眉,幽幽歎道:「其實我常想,那年我若傷重死亡倒也一了百了,大家傷心個幾日幾夜,懷念小弄晚一年兩年,倒也乾淨。勝過像現在這樣,拖拖拉拉的活著,連累大師兄花費數不清的金銀去搜購藥材,害得二師兄老是對我心懷愧疚,更可憐了師娘常常衣不解帶的照顧生病的我,我真的不喜歡這樣子……我不喜歡……」沒來由的一陣酸楚,她眼眶發熱,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
她沒怪過任何人,命運如斯,她甘心承受,只懊惱著要連累別人。
南無春的一顆心絞得死緊,想也不想,長臂伸出,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緊緊抱住,大掌順勢撫揉她的長髮。
「妳這傻瓜!胡思亂想些什麼!妳如果死了,我要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他聲音瘖痖,雙臂圈緊,將她的小臉按在胸膛上,彷彿想將那嬌軟的身子揉進自己身體裡。
這樣的擁抱,結結實實地。弄晚心中陡熱,兩頰霞紅,避無可避,方寸如火,只能軟綿綿地偎在他懷裡。
不明白呵!分明她最怕大師兄那張嚴肅的臉,卻能對著他吐露心事。
渾沌哪!此時此刻,大師兄真情流露又是為哪樁?
「大師兄……」她眼珠往上吊,也只瞧見他的胸膛,怯怯地喚了一聲。
「妳不能死!妳絕對不能死!」他說得那麼堅定有力,撼動了她心底深處。
那麼不希望她死掉嗎?好感動,好感動。
心緒極少這麼忐忑,鼻中儘是男人的氣息,弄晚感到陌生極了,慌亂極了,可是,又有一種微酸微甜的感覺瀰漫心田,使她溫順地靠近他溫暖的胸膛裡。
以為是最兇惡、只會強灌她喝下苦藥的大師兄,讓她害怕恐懼了這麼多年,原來只是希望她好好活著,一點也不嫌棄她是累贅。
一時間心緒起伏,滿滿的感動在心間,帶著自己也難以明白的酸澀。誰會喜歡這麼一副不中用的身子?常常自己也厭惡三天兩頭便病倒在床上,長年累月下來,活著真是無趣!
沒有人跟在她身邊照顧,自己一個人根本無法活下去,這樣一無是處的花弄晚,連自己都感到厭煩,又有誰會喜歡呢?
以為這世間只有師娘無怨無悔的照顧病榻中的她,如今想來,大師兄一樣待她至誠,用龐大的財富延續她的壽命。這樣的情義,她如何償還得起?
這麼好的大師兄,她怎會懼他如虎呢?思之真是汗顏!
「晚兒,好好的活著,大師兄會想辦法醫好妳。」稍稍放開她,雙手仍扶著她纖細的肩膀,南無春看著她的眼神堅定不移。
短短兩句話,隱含了多少用心與情意?
她笑了,嘴角綻成春花似的香甜。
病弱的弄晚不曾有過男女之情的綺想,只是心跳如擂鼓,不知不覺的感到心頭一片暖洋洋,即使大師兄只是在安慰她,也夠她開心了。
只要不常常病著,把苦藥當開水喝,她已心滿意足了。早已學會不去癡想著像阮非雪或徐悠萍一樣來無影去無蹤,練就一身好本領,她只奢求像普通姑娘那樣偶爾出門散散心,別老是困在家裡。
心思翻轉,她才納悶怎麼沒見到他們三人?
「大師兄,二師兄和師姊他們呢?」綿綿的嗓音,困惑地問。
「他們先行一步,到投宿地點會合即可。」
「哦。」小臉蛋微垂。
「怎麼?」他挑眉詢問。
「我在想,騎著一匹駿馬跟在馬車旁邊『散步』,人悶馬也悶,大師兄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倒教我深感愧疚。」方纔的真誠坦露心底話,使弄晚不再畏縮恐懼,可以坦然與南無春相處。
「妳想差了。」他負手而立,語氣持平。「快馬騁馳固然爽快,卻也失去了欣賞沿途景色的興致,比如這座樹林子,雖然無名,瞧著卻舒心愜意。二師弟他們只顧著風馳電掣,平白辜負眼前好風光,到底是誰吃虧了?」
他垂首微笑,陽剛氣息中夾帶絲縷柔軟,瞧得弄晚又一陣心慌。
不過她總算明白了,大師兄不管為她做了什麼,他總是有意無意做得不著痕跡,不使她心裡添亂或有負擔。
原來只消除去畏懼的心態,一切便能看得更清楚。
弄晚心中一片激盪,久難平息。
恰巧雙婢送來午膳,往地上鋪了一條色彩繽紛的絲毯,擱一張行軍用的小方桌,擺上器皿與熱騰騰的午膳,為王爺準備一蓋碗的碧螺春,為小姐多添一碗人蔘雞湯,然後恭請王爺與上姐上座。
郊野之地,短短的時間,熬得出人蔘雞湯?
流霞善解人意道:「王爺吩咐奴婢事先熬好帶著,只須溫熱一下即可。」
「多嘴。」南無春揮手讓她們退下,自去用餐,免得耽擱起程時間。
弄晚不再彆扭,輕輕道:「多謝大師兄費心。」捧起人蔘雞湯,一匙一匙的慢慢喝完。
南無春看著她乖乖喝下,嘴角含笑的夾一隻烤雞腿給她。
清風徐徐,枝頭的鳥兒鳴唱著,心靈平靜極了,也舒坦極了。
「我們好像在野餐喔!」弄晚孩子氣的笑了起來。
「妳喜歡就好,多吃一點。」
「這是我第一次野餐呢!」
「等妳身體好一點,我會常帶妳出門遊山玩水。」
「真的嗎?我好高興喔!」
天真的嬌語,甜美的笑容,南無春貪婪地想全部擁有。
「晚兒。」
「嗯?」秀秀氣氣的啃著雞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
「我喜歡妳這樣子跟我說話,把我當親人一樣,希望妳不要再怕我。」
「不會了,以前我不瞭解,現在我明白大師兄總是為我好。」唇瓣緩緩畫開一抹甜甜的笑,弄晚表情認真的說:「徐家莊的每一個人,都是你的親人啊!大師兄,你說對不對?」
「對。」尤其是妳,花弄晚!他在心裡補足了這一句。
「既然我們是親人,我可不可以跟大師兄商量一件事?」為了師娘跟她說的那番話,她已經煩惱了一天一夜。
「妳說。」他不要看見她眉宇泛愁。
「先說好了你不可以生氣。」
「我永遠也不會對妳生氣。」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勾出一抹笑。
「我跟你說喔!大師兄……」花弄晚將昨晚曲鳳告訴她,阮非雪極可能在暗戀大師兄,卻又放不下二師兄對她的好,曲鳳很擔心徐海城會受到傷害……等等說了一遍。「師娘要我見機行事,一定要幫助二師兄贏得五師姊的芳心,可是,我到底該怎麼做呢?我一點主意都沒有。」小小聲地,但聲音裡卻充滿著憂慮。
南無春的心激盪著,翻騰著。
此刻,他氣惱無比!
為什麼要告訴弄晚這種無聊事,讓她承受多餘的壓力?阮非雪暗戀他又如何?追求女人他沒經驗,拒絕暗戀他的女人,他可是拿手得很。
「大大大師師兄,你你你生氣?」他一板起臉,她又本能地口吃。
「沒有,大師兄沒有生妳的氣,而是氣師娘不該告訴妳這些子虛烏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