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他被她壓住。
屋內三人循尖叫聲衝了出來,看見兩人擺出的姿勢後,又都悄然回屋。
她雖輕盈,依舊能壓得他全身血液滾燙。
她卻覺得冷,元氣還在持續消弱中。記起那寬而薄的唇能給她能量,她於是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彷彿想吸乾他似的,她用力吸吮。
他的自制力已如滴在高溫平底鍋上的小水滴,迅速蒸發了。於是他忘了生氣,再次看見星星,聞到花香。
「夠了。」她放開圈在他頸上的手,把頭支起,「我覺得渾身是勁!」
「夠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他剛偷嘗了禁果。
「暫時是夠了,等我有需要時再跟你要。」
語罷,她站起,伸手欲拉他;他甩掉了那隻手,先她回屋。
※ ※ ※
「對不起,讓爸媽久等了。」
於震麒面無表情,坐在飯桌前對父母抱歉一句。剛才的混亂已教他食慾盡失。
「我跟你媽都不是頂在意晚點吃,倒是你,餓壞了吧?」於本華說得輕鬆,卻難掩一絲對兒子的挖苦,「我們家不是部隊,晚點吃飯也不會有人罰我們。」他轉向蝴蝶,「快坐下啊,你於家媽媽說,中午你只吃了碗豆花,一定早就餓壞了吧。今晚這一桌菜比平日豐盛不少,主要是為歡迎你到我們家中,你一定得多吃一點。」
蝴蝶早開始便打量著那一桌菜餚,坐下後仍盯得緊。
「這些都是什麼?」她的手指在桌前畫了一個圈,問得困惑。
「喔,這是紅燒划水,這是冰糖元蹄,這是腰果蝦仁,這是干貝葉心,這是螞蟻上樹,這是蛤蜊冬瓜湯。」於太太耐心道出每一樣菜。
她指著「划水」問:「這是魚的下半身嗎?」
「對呀,草魚。」
她瞪了下眼,又指著「元蹄」:「這是……」
「豬蹄膀。」
「豬?」杏眼再瞪,然後指著蝦仁:「這是?」
「蝦子去頭、去殼,再去掉腸泥,就叫蝦仁。」
她皺著眉點頭,指著另一盤:「哪個是螞蟻?」
「喔,」於太太笑了,「沒有螞蟻,那只是菜名。裡頭就是些肉末、粉絲和蔥、薑末,沒別的,不會給你吃螞蟻的。」
她決定不再往下問了,橫豎都不是她能吃的。
「開動吧。」於本華舉箸,夾了塊菜心往嘴裡送。
「你們吃,我坐著陪你們就好。」
「怎麼啦?這些菜不合你的口味是不是?」於太太急問。
「我……我不能吃動物。」
動物?於震麒到此刻才捧碗舉箸,狠扒了兩口白飯。
「你是說……你吃素?」於太太問。
「我吃花粉。」
花粉?於震麒差點把兩口白飯吐回碗裡,他放下碗筷。
「你吃健康食品?」于先生也發問,「可是你中午吃了豆花不是嗎?」
「豆類製品我也可以吃。」她又看著一桌菜,忽覺想吐,於是捂著嘴朝浴室衝去。
於家夫婦傻眼了。
「爸、媽,你們慢用,我不吃了。」推開椅子,於震麒即刻離開飯廳。
「怎麼辦?」於太太一臉為難。
「吃了飯再研究吧。大不了我明天就買兩箱花粉、豆粉回來,這事情好解決,別苦著張臉,吃飯吧。」于先生倒沒覺得怎樣。
「本華,你覺不覺得蝴蝶有點……怪?」
「怪?因為她不吃葷,只吃花粉這類食品嗎?我覺得沒什麼,現在的女孩都懂保養、愛漂亮,她當然也會跟流行。」
「我看,你還是請王醫師到家裡來替她檢查檢查好了。」
※ ※ ※
躺在床上,於震麒發起呆來。飢餓正刺痛著他,口渴折磨著他,可晚餐時間早過了,他不能再去找東西吃。
工作台前那扇窗是開的,他剛才怎麼沒注意到?難怪他冷得胃都疼了。
他下床,準備關窗之際,一隻蝴蝶飛進屋。
他撣,他趕。不是他不愛護昆蟲,只是他再不願看見叫蝴蝶的生物。
他和一隻蝴蝶在房裡展開一場可笑的追逐。他原只想趕它飛出窗口,怎奈它忽高忽低、時左時右,搞得他暈頭轉向。
他從工作台上抓起一疊紙,決定打死它。
它剛停在天花板上,他狠狠將一疊紙甩上去,期待紙落地時,上頭已黏著它的屍體。
「哎喲!」她在被紙打中之前恢復人形,這一聲是落地時發出的。見他愣在那裡,她哀喊道:「你好狠心!吃豬吃魚吃蝦還不夠,連只小小的蝴蝶也不肯放過!大壞蛋!以大欺小,以強欺弱,人類是壞蛋!」
他還愣著。
「公主,公主,你沒事吧?」小剛慶幸自己剛好趕了過來,及時飛進窗內。
「你真有眼福,一來就被你看到我的狼狽相。」她瞪小剛一眼,「你該不是一直躲在暗處,見有機會取笑我才現身吧?」
「小剛不敢。我看公主的任務進行得還算順利,所以才利用時間到一所高中去旁聽。剛才我真的是碰巧……」
「好了好了,趁他還不很清醒,你快離開這裡,免得我的身份暴露。」
「公主,你已經讓他看見你從蝴蝶變成人了,難道這樣還不算暴露身份嗎?」
「只有他一人看見,我才不怕呢。我猜他連提都不會對別人提起本公主的法力。」她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又說:「剛才我要不隨機應變的話,早死啦!」
「公主福大命大!」
「小剛,教你個快速補充能量的方法──當你覺得自己很虛弱的時候,找個人類吻一吻,就能立刻恢復元氣。」看他一副膿包樣,她決定當場示範給他看。
她從地上爬起,往於震麒面前一站,踮起腳尖之後,唇就構著了「發電廠」。
「像這樣。」
於震麒因這一觸而清醒,推開她,他扼住她兩手手腕。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快說!」
小剛見狀,趕緊飛到窗邊,隨時準備離開去搬救兵。
「我是蝴蝶。」
「別騙我!那不是你的真名。」
「那你認為我應該是什麼?」
邊反問,她邊覺得自己又漸漸虛弱。她懷疑是他使自己變得虛弱,因為……他的眼神?
「你是蝴蝶。」注視良久,他的聲音已不再咄咄逼人。
「我剛才也是這麼說的呀!」
霍地鬆開她,他關窗去也。再回頭,只見她又倒在地上。
「你快起來,快離開我的房間,我沒興趣跟你玩遊戲,你能不能不再來煩我?」他邊低吼,邊扶她站起。
「快點吻我……」她羸弱地吐著請求,清楚的感覺到他身上有某種使她喪失元氣的東西,而他的吻則能解除她的疲態。
不想再碰她的唇,可也放不下她,他就這麼靜靜摟著她。
「我……我命令你吻我……」
「你命令我?」他把她鉗得更緊了,這使她害怕。她的能量已不夠她再維持人形,除非他立刻遠離;或者,及時以吻為她灌注新力。
「你……聽我的,我……就不……命令你……」
「誰也不能命令我!」
「那你將……抱著一隻……蝴蝶,我……撐不住……」
抱著只蝴蝶?不,那太荒謬了──
他的吻及時落在她唇上。她在不久之後,逸出鬆懈的一聲低吟,然後,彷彿經歷久饑的孩子,狼吞虎嚥起等待已久、得來不易的豐沛食糧。
「蝴蝶……」他還走不開,因她還在吃他。她的吸吮一點不含情慾,眼神是那般純真,唇是那般甜美,恢復紅潤的臉頰又閃起幻樣光采。
這一刻,他相信自己正經歷之事不是幻覺。他的心情漸趨平靜,這有助於她恢復元氣。
她舔唇的模樣逼得他別過臉去。
「你明天就離開我家。」
「你後悔啦?」
「不是我答應讓你住下的。」
「嗯,那就是說,你無權趕我走。」
「你……你對我家到底有什麼企圖?」
「我企圖使你快樂。」然後跟他結婚,懷上他的孩子,然後回老家。
「本來我是可以考慮換個對象試試,可是我剛好發覺你是個不快樂的人,因此我決定由你提供我所需要的東西,而我則可以回報你,那就是使你快樂。這樣一來,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你要什麼東西?如果我現在就願意提供給你的話,你是不是馬上就離開我家?」
「現在?怎麼可能?你還沒同意跟我結婚耶!」
耐心頓失,他正要發火之際,有人輕叩房門。
她開的門。
「蝴蝶!你怎麼在震麒房裡?」於太太大感驚訝。
發現兒子臉色不佳,她沒把話說完,只在心裡自問:兒子為何肯讓這女孩進自己房間?
「我飛進來的,他攔不住。」
「媽,別聽她胡說!她怎麼可能飛進來呢。」
於太太完全不知兩人一個是有恃無恐地說笑,一個是迫不急待地隱瞞屋內剛發生的一切。
「好了好了,你們要有什麼話沒講,待會兒再講,現在都給我下樓去吃點東西。震麒,你的飯菜都熱好了;蝴蝶,我給你訂了素食麵包,剛送到家。喔,還有一瓶冰豆漿,如果你想喝熱的,我替你熱一下。都跟我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