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手移至她剛閉起的唇上。
「別勉強自己,你就是再沒知識都不會使我停止愛你。」
她只手握住唇上他的手,久久不能言語,不忍眨眼。
「你快樂嗎?」
「如果你能像現在這樣看我、跟我說話,我就快樂,非常非常快樂。」
「我能。但是,還有一些需求是我無法滿足你的。」他的眼神黯淡下來,「曾經,你因我不願給你基因而離開我;而現在,我是無能給你基因,你……」
「我不會因為這個理由而離開你。」
他回以微微一笑。
「蝴蝶。」
「嗯?」
「吻我。」
她立刻讓四片唇相接。
他要的不多。輕輕推開她,他笑著說:「夠了。」
「我覺得不夠。」雖是玩笑,她卻依然紅了臉頰。
「你看,你不再是為補充能量而要求我的吻。你是如此真實地在我眼前,我們吻得也如此真實,如果能夠,我會讓這種真實延伸,像我們在木屋共度的那一夜一樣。你懷念那一夜嗎?」
她點點頭,剛退的紅暈又泛上臉頰。
「我也懷念,可是我無法使我們重溫那一夜的感覺。」
「我不會因為這樣就不再愛你。」
她的表情依然純真,令他動容。
「如果你的純真還停留在我倆初見時的程度,那該有多好。可惜的是,我已使你產生了改變;一旦變了,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震麒,」她生氣了,「你愈說愈深奧了,我聽不懂!如果你是企圖趕我走,那麼我現在就再告訴你一遍:我不走!我會永遠賴在你身邊。」
語罷,她賭氣地跑離他好幾步遠,背著他坐在草地上。
烏雲突如其來地滿佈天空,像一顆顆灰色花椰菜。
「怎麼說變天就變天了呢,討厭!」她自言自語地怨起天來,站起身,回頭看他,卻是不想就這麼回他面前去。
「我們回去吧,說不定馬上就下大雨了。」他揚聲道。
「下大雨就下大雨!我喜歡淋雨,喜歡在大雨中奔跑,還喜歡邊跑邊大笑!」
高喊之後,只見他寒著臉,別過頭去,她這才察覺自己剛才的話刺傷了他。
「對不起!」她奔回他面前,「我不是有意那麼說的,我……」
「你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道歉?」他並未生氣。
「我不該說那些話的,我不該忘了你的腿……」
「我的腿已不允許我陪你在大雨中奔跑。」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傷你,我……」
「別說了。」他溫和打斷,「你只要正視一個事實就好,如果你繼續跟我一起生活,類似剛才的情況就還會發生。你願意過這種時時小心、處處提防的日子,我還不忍心見你這麼委屈。」
她當場就委屈得想放聲大哭,因為他說這些話的目的還是想趕她走。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又一道,雨沙沙落下,她的淚便和在雨中。
「你不能陪我在大雨裡奔跑,但總可以陪我淋雨、陪我笑吧?」
朝他大喊之後,她仰臉對天,哭著跑開。
輪椅上,他極力掙扎著。他多想站起來,朝她走去,多想立刻安撫她。
新一道閃電劈得好低,雷聲轟鳴之際,只見他的腿上閃著電光。
她驚駭的一聲叫喊,這才疾步衝向摔倒在地的他。
「怎麼辦?我……」她懊惱於自己的氣力不足以扶起他,見他痛得臉部都扭曲了,她猶豫著該不該先跑回家去求救。
「別走!」他拉住她的手,由於用力過猛,把她也拉倒在地,「媽應該很快就過來了,我們等她吧。」
「可是你這麼痛苦……」
「我能忍。」
兩張臉靠得如此近,他於是攫住她的唇。
她對他也有需索,他能強烈地感覺到。此刻,他想盡可能地滿足她,哪怕只是吻而已。
他轉身,將她壓在身下,慾望取代了他的疼痛。
「蝴蝶!震麒!」
不遠處,出現了於太太和看護。
他們聽不見雨聲,聽不見媽媽焦急的呼喚。
「你們……震麒……你的腿……」
※ ※ ※
草地上只剩被春雨滋潤過的青草。
雨說停就停,一群蝴蝶也跟著飛向遠方。
「國王,於震麒的腿什麼時候才能完全康復?」
「看他的復健情形而定。哼,有我女兒無微不至的照料,想他會康復得比醫生預計的還快。」
「國王是不是該對於震麒提出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要他答應日後讓自己的孩子和蝶仙結婚。」
「不必了。我現在只有到人類世界來,才能看見自己的女兒,你想教我重蹈覆轍?想教我繼續挺著一身老骨頭,到人類世界來善後?我的孫子想跟什麼人結婚都好,但是我絕不再派蝶仙過來。跟人類結婚非但未使我族質量得到改善,反而減少蝶仙的數量。一時昏愚已使我失去了女兒,我怎能一錯再錯。」
「國王,你知道人類管這個叫什麼嗎?這叫『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唉!覆水難收啊!」
尾聲
四年後。
工程研究開發公司在凱悅飯店裡舉行年終晚會。
表演廳裡,黑壓壓的觀眾席上,每個人都專注地欣賞舞台上的魔術表演。
聚光燈隨著蝴蝶的身形移動,她左右手輪流往上空一拉,一張張撲克牌便以扇形出現在她纖秀的掌中,緊跟著,她一張張將紙牌射向觀眾席,動作優雅而快捷。掌聲和著樂聲,表演廳裡的氣氛愉悅美妙。
於震麒就坐在觀眾席的前區。他欣賞的不是她出神入化的表演,應該說,令他陶醉的是她這個人。
他剛升職不久,現在除了管研究之外,還得管人,事業上已可謂小有成就;婚姻生活幸福美滿,長子又麟將滿三歲,次子再麟剛滿一歲。連生二女的魯台生見他一舉得男時,很不服氣,因魯台生一直認為愛吃肉的自己應該很容易生兒子才對。等到於震麒又得一男,他開始猶豫,也許他也該戒葷了。
看著蝴蝶在台上鞠躬謝幕,於震麒不由又佩服起她來。她仍舊上老師家鑽研魔術,還到補習班學電腦。除了這些固定的學習課程之外,她偶爾還應邀做公益表演,每個暑假都為家附近那所小學辦的魔術夏令營跨刀,當起老師,傳授小學生基礎魔術技巧。
最厲害的是,她沒忘記為他生孩子。她很忙,但身為母親,她並沒有忽略兒子,沒少給他們愛。
他已替她解決了唯一的麻煩。得知他倆的基因結合之後,他決定扮一回電腦駭客,於是戶政檔案裡有了蝴蝶的戶籍資料。如今,他的妻子不僅真實地存在於他的生活裡,也真實地存在於社會上,他們的婚姻於是在法律上生效。
晚會結束,夫妻倆手挽著手,從表演廳到停車場的一路上,收到的儘是讚歎的目光和言辭。
一上車,他就接到魯台生的「絕命連環call」。
「是不是魯台生又打來叮嚀,要我別忘了明天的表演?」
他點點頭,一聲歎笑。
「我應該向你的同學收演出費才對。每家兒子、女兒過生日都叫我去逗孩子們開心,這好像已成了我不能推卸的責任耶。」
「誰教你人緣那麼好。我也想替你拒絕他們,可是那樣做的話,他們大概會打死我。」他說完便笑。
她也笑,「是啊,就像今晚的表演,如果我不答應的話,你的同事可能也會狠扁你一頓。」她抱怨得很滿足。
「所以說,你不得不幫我擺平這些人。」
她揚起下巴,「說謝謝我!」
他先啄了下那高噘的嘴才道謝,又問:「你剛才那套『天女散花』是新把戲吧?以前沒見你表演過。」
「天女散花?」她失笑,「我根本沒給名稱。那是新把戲沒錯,還好你不是說『黛玉葬花』,我可不想聽見你把我比作林黛玉。」
「跟林黛玉有什麼關係?」他蹙眉。
「你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啦,你說一百個男人裡,有九十九個會選薛寶釵當老婆。」
「你也不像薛寶釵。」
「那……我像誰?」
「你用不著像誰。」伸手按住她的唇,他揉去她莫名其妙的緊張,「我既不要薛寶釵,也不要林黛玉,就要你──我的蝴蝶。」
「好感人喔!」
她拉下他的手,用一句調皮話表達自己滿心的喜悅和甜蜜。接著,她吻他。
這一吻可不調皮,而且是極富挑逗性的。
「此地不宜久留。」他火燎似地推開她,就要發動引擎,「我不能在這裡引爆炸彈。」
「好深奧喔。」她又調皮了。
「你是炸彈,我是導火線,深奧嗎?」他衝她一笑後,又說:「不深奧,對不對?就是你跑我追這麼簡單。回了家我絕不饒你,即使我已七老八十都不會饒你,你跑到哪我就追到哪!」
「如你所願,等你七老八十的時候,我保證讓你擁有一部最快速的輪椅!」L一舉得男時,很不服氣,因魯台生一直認為愛吃肉的自己應該很容易生兒子才對。等到於震麒又得一男,他開始猶豫,也許他也該戒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