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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梵容

  吳芳菲隨即爽朗的說:「那我要回倫敦工作了,請幫我準備車子,謝謝。」

  該走羅,安德魯很明確的表示只愛露意絲,她的戲已經落幕。雖然遺憾沒爭取到愛情,但至少已經努力過了。

  跟老管家並肩看著賀依依沉重的背影,「別擔心,我那同學沒別的缺點,就是想得太多。讓她想一想,想通就沒事了。」

  希望如此——

  ☆☆☆☆☆☆☆☆☆☆  ☆☆☆☆☆☆☆☆☆☆

  總是這樣,心情不好的時候越是容易遇到煩人的事。

  賀依依做完最後的潤飾,將訪問稿用電子郵件傳送給方儀雅。她是盼盼的同學、粉領貴族雜誌社的總編,這回訪問裡安的案子就是從她那兒接下來的。

  信箱一直傳來信件被退回的訊息,賀依依決定如果信件一再被退,就要打電話問看看是不是她的信箱滿了。

  不久,電腦螢幕上顯示第三次被退回。

  賀依依撥打電話,鈐響,彼端很快接聽。

  「大姊?是你嗎?」方儀雅的聲音有些急促,「太好了!我一直要找你!」

  「訪問稿傳不過去,你的信箱是不是滿了?」

  「是嗎?那我給你另外的信箱帳號。」方儀雅迅速報出帳號,接著說:「大姊,你家有些事……」

  家裡出事了?!賀依依有些內疚,這幾天幾乎不曾想到家裡,也沒打電話回去過。

  「出了什麼事?」

  「好像是賀叔叔的事。」方儀雅也不是很清楚,「妮妮昨天問我知不知道怎麼聯絡你……她沒說太多。」

  父親?!一個植物人能惹出什麼事?賀依依心裡隱隱有著不安。

  「謝謝,我會打電話回去問問,稿子我寄出去了,你收收看。」

  「好的,大姊再見。」

  按下電話之後,賀依依迅速撥通家裡的電話,是母親接的。

  「媽,我是依依,家裡有什麼事?」

  電話那頭是一連串的辟里啪啦,「還不是你那死人老爸!安養院打電話來,說他褥瘡傷口嚴重潰爛,送到醫院,醫生還發出病危通知!

  真是造孽喔!要死不趕快死一死,幹什麼拖累你們姊妹——」

  又到了必須抉擇的時候了嗎?

  賀依依的心情低迷,對母親千篇一律的激昂話語格外難以忍受,她冷冷的打斷母親的話:

  「你愛過他嗎?」

  電話那頭無聲,很久之後才說:「你說什麼?」

  「你愛過爸爸嗎?」

  「那種不負責任的死人,誰受得了他!」想到丈夫的惡劣行徑,心裡仍忿忿難消。

  「媽,你還記得嗎?從懂事以來,我一直希望你跟爸爸離婚。」她不懂,既然夫妻兩個一碰到面就是吵架,為什麼不乾脆離婚呢?

  會維持下去,是因為彼此心裡還有感情吧?

  「那是因為你們還小,我不要讓你們沒有爸爸!」

  「你覺得有這種爸爸,會比沒有好嗎?」淡淡地反駁母親的話。其實,小時候她一直希望父親死了算了,才不必承擔他帶來的種種磨難。

  「所以我才叫你們不要再理他,讓他死了,你們才能解脫!」

  賀依依閉上眼睛,母親滿是怨恨的樣子,跟當年父親要縱火讓她們同歸於盡的表情很像。

  夫妻,怎麼會搞到這種境地?不愛,就要他死嗎?

  短暫的空白之後,賀依依問:「誰簽收病危單的?」

  「是妮妮。還有一個你的朋友,叫什麼曾野綾子的,這兩天也都在醫院裡。妮妮就是不聽我的勸告,一再要求醫生盡力急救,我跟你說,你回來之後就跟醫生說不要急救了,他現在都變成這樣,救回來也沒有用了,媽不要你們姊妹繼續吃苦——」

  賀依依淡淡地打斷母親的哽咽,不帶任何感情地說:

  「如果在我們小時候,你跟爸分開了,爸或許會有另外的家庭,現在他就不是我們姊妹的責任了;不然,十幾、二十年沒聯絡,就算醫院要找聯絡家屬,也不知道從何找起。

  但現在,太遲了!離婚之後你就自由了,但是我們始終都是他的女兒,他注定是我們的負累,掙脫不掉的包袱。」

  「你是在怪我?我辛辛苦苦把你們姊妹養到這麼大,你是在怪我?」

  電話那頭傳來聲嘶力竭的哭喊,源源不絕,指責丈夫的薄倖、女兒的不孝。

  賀依依沒再答話。父母親明明都不是壞人,偏偏湊成一場悲劇,她們生在這種家庭,能怪誰?

  不能把問題扔給妹妹們面對,賀依依歎氣,起身整理行李。

  該回台灣了!

  第十章

  回台灣前,賀依依在安德魯的幫助下先繞到剛果。

  賀依依對剛果的第一印象就是——很熱,非常熱。

  明明已經午後了,氣溫卻高得像是台灣的正午。

  沒浪費時間休息,安德魯幫她安排的當地導遊,很有效率的把她送到裡安營隊駐紮的班基河畔。

  他背對著她,在夕陽照射下,他的頭髮閃著金紅色的光芒,高大的身材在一群工作夥伴問顯得突出。

  彷彿注意到她的凝視,他緩緩轉身,看到她的時候,臉上露出笑容。

  幾個大步,便站定在她面前。「你怎麼來了?」

  「想你。」眼眶有些發熱,翔實反映出想他的程度。

  「睡不好嗎?」修長的手指不捨地輕撫她眼窩下的陰影。

  「嗯。」

  「先前有些地方的采勘不夠仔細,必須重新再走一次,我至少還要在這兒待一兩個月。」

  「沒關係,我只是繞過來看看你,看過就放心了。」

  裡安盯著她不尋常的表情,「發生什麼事了?」

  她不語。

  「等我一下。」裡安轉身,跟隊員交代幾句之後對她說:「現在到晚上我都沒事,走吧,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嗯。」

  賀依依默默的看著被他牽起的手,他的大掌包裹住她的,力量跟著他的體溫傳達到她的身體裡,讓她有勇氣去面對一切。

  「到了。」

  賀依依環顧他找到的地方,是河畔的一片空地,視野很遼闊,也沒有人打擾。

  兩人坐下來,靜靜凝視逐漸沒人平靜河面的火紅太陽。他沒說話,只是等她。

  「我的父親是個很糟糕的人。」賀依依平淡的口氣,像只是在說「夕陽好美」。

  「我的父親其實也滿糟糕的。」裡安的口吻也很平淡。

  他們在比誰的父親比較糟糕嗎?賀依依笑了,平靜地述說從未示人的晦暗。

  他靜靜的聽,眉頭偶爾蹙起。

  「我父親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她沒想過有一天能心平氣和的跟外人敘述自己的家庭,特別是在心愛的人面前。

  「他曾經侵犯過你們姊妹嗎?」他的口氣冷靜,如果不細聽,聽不出聲音有些緊。

  「沒。不過當他的朋友在酒後騷擾我們時,他也不會給予幫助就是了。」

  賀依依停了一下,苦笑著說:「所以,我跟二妹從小就學得很悍,只有我們夠強,才不會被欺負。」

  賀依依握住他收起的拳頭,「都過去了,雖然辛苦,但是我們姊妹毫髮無傷。」

  「我父親沒有你父親糟糕。」

  賀依依笑了,「是啊,我父親比較糟糕,不幸的是,他還活著,」

  知道他的所作所為,裡安也深深覺得這樣的父親還在世,對女兒確實是種折磨。

  「所以?」

  「他病了,醫生正等著我們決定要不要繼續急救,而上次他進醫院時,我選擇的是放棄治療。」屏息說出,理智上知道自己沒錯,但實際上,心裡始終沒有停止過自責。

  她手心的薄汗讓他不捨。

  「你沒有錯。既然醫生會要你們選擇,其實就是已經判定不適合急救,只是醫生的立場不能自作決定罷了。」

  他能理解,真的能理解!賀依依鬆了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這次,我決定急救到底。」有了他,生命不再是隨時都能死去的無所謂,也有勇氣面對父親了。

  裡安點頭,尊重她的所有決定。

  他突然想到,「你母親呢?」丈夫是她選擇的,為什麼留給女兒們獨自面對?

  「他們幾年前離婚了。現在我父親是我們的責任,不是她的。」真悲哀啊,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

  「你母親愛你父親嗎?」

  「雖然我父親是個很糟的人,不過我母親應該愛他,至少曾經愛過,才會容忍二十幾年。」

  裡安瞭然的點點頭,「我母親也是這種傻女人。」

  「在得不到你父親的愛之後,你母親恨他嗎?」

  裡安聳聳肩,「恨吧,我猜。」

  「我母親很恨我父親。」賀依依轉頭,望著他的眼充滿迷惑,「為什麼會這麼痛恨曾經深愛過的人?愛的對應必然是恨嗎?」她無法想像有一天,她會像母親恨父親一樣地恨裡安。

  「恨,有時是為自己不滿的情緒找出口。她們——你母親跟我母親恨的也許不見得是曾經深愛過的丈夫,或許,她們更恨的是自己。」

  「愛到盡頭,以恨來做結尾,真可悲!」

  「那是她們選擇的,我們沒有辦法改變她們的決定,但是,我們能引以為戒,不讓自己經歷她們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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