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芳菲隨即爽朗的說:「那我要回倫敦工作了,請幫我準備車子,謝謝。」
該走羅,安德魯很明確的表示只愛露意絲,她的戲已經落幕。雖然遺憾沒爭取到愛情,但至少已經努力過了。
跟老管家並肩看著賀依依沉重的背影,「別擔心,我那同學沒別的缺點,就是想得太多。讓她想一想,想通就沒事了。」
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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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這樣,心情不好的時候越是容易遇到煩人的事。
賀依依做完最後的潤飾,將訪問稿用電子郵件傳送給方儀雅。她是盼盼的同學、粉領貴族雜誌社的總編,這回訪問裡安的案子就是從她那兒接下來的。
信箱一直傳來信件被退回的訊息,賀依依決定如果信件一再被退,就要打電話問看看是不是她的信箱滿了。
不久,電腦螢幕上顯示第三次被退回。
賀依依撥打電話,鈐響,彼端很快接聽。
「大姊?是你嗎?」方儀雅的聲音有些急促,「太好了!我一直要找你!」
「訪問稿傳不過去,你的信箱是不是滿了?」
「是嗎?那我給你另外的信箱帳號。」方儀雅迅速報出帳號,接著說:「大姊,你家有些事……」
家裡出事了?!賀依依有些內疚,這幾天幾乎不曾想到家裡,也沒打電話回去過。
「出了什麼事?」
「好像是賀叔叔的事。」方儀雅也不是很清楚,「妮妮昨天問我知不知道怎麼聯絡你……她沒說太多。」
父親?!一個植物人能惹出什麼事?賀依依心裡隱隱有著不安。
「謝謝,我會打電話回去問問,稿子我寄出去了,你收收看。」
「好的,大姊再見。」
按下電話之後,賀依依迅速撥通家裡的電話,是母親接的。
「媽,我是依依,家裡有什麼事?」
電話那頭是一連串的辟里啪啦,「還不是你那死人老爸!安養院打電話來,說他褥瘡傷口嚴重潰爛,送到醫院,醫生還發出病危通知!
真是造孽喔!要死不趕快死一死,幹什麼拖累你們姊妹——」
又到了必須抉擇的時候了嗎?
賀依依的心情低迷,對母親千篇一律的激昂話語格外難以忍受,她冷冷的打斷母親的話:
「你愛過他嗎?」
電話那頭無聲,很久之後才說:「你說什麼?」
「你愛過爸爸嗎?」
「那種不負責任的死人,誰受得了他!」想到丈夫的惡劣行徑,心裡仍忿忿難消。
「媽,你還記得嗎?從懂事以來,我一直希望你跟爸爸離婚。」她不懂,既然夫妻兩個一碰到面就是吵架,為什麼不乾脆離婚呢?
會維持下去,是因為彼此心裡還有感情吧?
「那是因為你們還小,我不要讓你們沒有爸爸!」
「你覺得有這種爸爸,會比沒有好嗎?」淡淡地反駁母親的話。其實,小時候她一直希望父親死了算了,才不必承擔他帶來的種種磨難。
「所以我才叫你們不要再理他,讓他死了,你們才能解脫!」
賀依依閉上眼睛,母親滿是怨恨的樣子,跟當年父親要縱火讓她們同歸於盡的表情很像。
夫妻,怎麼會搞到這種境地?不愛,就要他死嗎?
短暫的空白之後,賀依依問:「誰簽收病危單的?」
「是妮妮。還有一個你的朋友,叫什麼曾野綾子的,這兩天也都在醫院裡。妮妮就是不聽我的勸告,一再要求醫生盡力急救,我跟你說,你回來之後就跟醫生說不要急救了,他現在都變成這樣,救回來也沒有用了,媽不要你們姊妹繼續吃苦——」
賀依依淡淡地打斷母親的哽咽,不帶任何感情地說:
「如果在我們小時候,你跟爸分開了,爸或許會有另外的家庭,現在他就不是我們姊妹的責任了;不然,十幾、二十年沒聯絡,就算醫院要找聯絡家屬,也不知道從何找起。
但現在,太遲了!離婚之後你就自由了,但是我們始終都是他的女兒,他注定是我們的負累,掙脫不掉的包袱。」
「你是在怪我?我辛辛苦苦把你們姊妹養到這麼大,你是在怪我?」
電話那頭傳來聲嘶力竭的哭喊,源源不絕,指責丈夫的薄倖、女兒的不孝。
賀依依沒再答話。父母親明明都不是壞人,偏偏湊成一場悲劇,她們生在這種家庭,能怪誰?
不能把問題扔給妹妹們面對,賀依依歎氣,起身整理行李。
該回台灣了!
第十章
回台灣前,賀依依在安德魯的幫助下先繞到剛果。
賀依依對剛果的第一印象就是——很熱,非常熱。
明明已經午後了,氣溫卻高得像是台灣的正午。
沒浪費時間休息,安德魯幫她安排的當地導遊,很有效率的把她送到裡安營隊駐紮的班基河畔。
他背對著她,在夕陽照射下,他的頭髮閃著金紅色的光芒,高大的身材在一群工作夥伴問顯得突出。
彷彿注意到她的凝視,他緩緩轉身,看到她的時候,臉上露出笑容。
幾個大步,便站定在她面前。「你怎麼來了?」
「想你。」眼眶有些發熱,翔實反映出想他的程度。
「睡不好嗎?」修長的手指不捨地輕撫她眼窩下的陰影。
「嗯。」
「先前有些地方的采勘不夠仔細,必須重新再走一次,我至少還要在這兒待一兩個月。」
「沒關係,我只是繞過來看看你,看過就放心了。」
裡安盯著她不尋常的表情,「發生什麼事了?」
她不語。
「等我一下。」裡安轉身,跟隊員交代幾句之後對她說:「現在到晚上我都沒事,走吧,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嗯。」
賀依依默默的看著被他牽起的手,他的大掌包裹住她的,力量跟著他的體溫傳達到她的身體裡,讓她有勇氣去面對一切。
「到了。」
賀依依環顧他找到的地方,是河畔的一片空地,視野很遼闊,也沒有人打擾。
兩人坐下來,靜靜凝視逐漸沒人平靜河面的火紅太陽。他沒說話,只是等她。
「我的父親是個很糟糕的人。」賀依依平淡的口氣,像只是在說「夕陽好美」。
「我的父親其實也滿糟糕的。」裡安的口吻也很平淡。
他們在比誰的父親比較糟糕嗎?賀依依笑了,平靜地述說從未示人的晦暗。
他靜靜的聽,眉頭偶爾蹙起。
「我父親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她沒想過有一天能心平氣和的跟外人敘述自己的家庭,特別是在心愛的人面前。
「他曾經侵犯過你們姊妹嗎?」他的口氣冷靜,如果不細聽,聽不出聲音有些緊。
「沒。不過當他的朋友在酒後騷擾我們時,他也不會給予幫助就是了。」
賀依依停了一下,苦笑著說:「所以,我跟二妹從小就學得很悍,只有我們夠強,才不會被欺負。」
賀依依握住他收起的拳頭,「都過去了,雖然辛苦,但是我們姊妹毫髮無傷。」
「我父親沒有你父親糟糕。」
賀依依笑了,「是啊,我父親比較糟糕,不幸的是,他還活著,」
知道他的所作所為,裡安也深深覺得這樣的父親還在世,對女兒確實是種折磨。
「所以?」
「他病了,醫生正等著我們決定要不要繼續急救,而上次他進醫院時,我選擇的是放棄治療。」屏息說出,理智上知道自己沒錯,但實際上,心裡始終沒有停止過自責。
她手心的薄汗讓他不捨。
「你沒有錯。既然醫生會要你們選擇,其實就是已經判定不適合急救,只是醫生的立場不能自作決定罷了。」
他能理解,真的能理解!賀依依鬆了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這次,我決定急救到底。」有了他,生命不再是隨時都能死去的無所謂,也有勇氣面對父親了。
裡安點頭,尊重她的所有決定。
他突然想到,「你母親呢?」丈夫是她選擇的,為什麼留給女兒們獨自面對?
「他們幾年前離婚了。現在我父親是我們的責任,不是她的。」真悲哀啊,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
「你母親愛你父親嗎?」
「雖然我父親是個很糟的人,不過我母親應該愛他,至少曾經愛過,才會容忍二十幾年。」
裡安瞭然的點點頭,「我母親也是這種傻女人。」
「在得不到你父親的愛之後,你母親恨他嗎?」
裡安聳聳肩,「恨吧,我猜。」
「我母親很恨我父親。」賀依依轉頭,望著他的眼充滿迷惑,「為什麼會這麼痛恨曾經深愛過的人?愛的對應必然是恨嗎?」她無法想像有一天,她會像母親恨父親一樣地恨裡安。
「恨,有時是為自己不滿的情緒找出口。她們——你母親跟我母親恨的也許不見得是曾經深愛過的丈夫,或許,她們更恨的是自己。」
「愛到盡頭,以恨來做結尾,真可悲!」
「那是她們選擇的,我們沒有辦法改變她們的決定,但是,我們能引以為戒,不讓自己經歷她們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