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迫不適任的兒子接掌公司,是董事長父子由陌生人轉為仇人的關鍵。像董事長這種連兒子都不關心的人,居然會關心小梅,天下奇聞……
不過話說回來,公司這陣子烏煙瘴氣,就是跟大少爺受不了接班壓力而胡搞瞎搞有關係,不然老董事長明明已經宣佈退休,今天居然又臨時召開董事會……
看來大事不妙了,會不會是很會花天酒地和玩女人的敗家子大少爺又扯出什麼亂子了?唉,大少爺前陣子才因為涉嫌內線交易被約談,害公司的股價跌到連當壁紙都沒人要,大家都好怕公司會被大少爺弄垮了。時機這麼差,工作不好找……真不知道董事長到底是怎麼想的……
少奶奶真倒楣,嫁給大少爺這樣徹底不負責任的丈夫……
站在「暢流貨運集團」總公司的門口執勤,王主任不勝唏噓中,突然看見又有一輛車子抵達公司門口。他趕緊趨前為前來參加董事會的董監事們迎下車。身為暢流貨運總公司安全管理部的老大,王主任觀察到,這些足以左右台灣最大貨運集團命運的大老們,今天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哎呀!我的高跟鞋——」
一個驚恐不已的尖叫聲響徹暢流貨運大樓的天空時,王主任終於如釋重負地看見讓他擔心了老半天的小伙子衝過紅綠燈,左閃右躲過街道上的人群,快步跑了過來。
原來小梅今天是搭公車來啊,他的車八成又被拿去當救護車了。
咦!差兩分鐘就遲到了,真不愧是十一年來從不遲到不早退的鐵人小梅。這種敬業精神,誰能跟他比!王主任對形色匆匆的小老弟露出執勤中不該有的笑容,並眼尖地瞄見梅應朗手中握著來不及收起的木塊與砂紙,顯然他連搭車空檔都不忘工作。
疼惜與欣賞,在王主任日漸年邁的笑臉溫柔地交織……
「當然有!鞋跟刮到了!這雙鞋子我第一次穿耶,你說怎麼辦嘛!」
王主任將繫在襯衫領口處的迷你型對講機拉高時,聽到後面那位小姐還在喳呼個不停。他轉頭望過去,一邊交代對講機那頭的人:「通知董事長,小梅沒有事,他到了。」
看見為了鞋子歇斯底里的嬌嬌女,就是暢流第三大股東馮董的寶貝侄女馮蜜,王主任登時想起這位千金大小姐今天的身份是暢流第六大股東的法人代表,她今天是來參加董事會,可不是來玩的。
他趕緊走過去關切。
一下車就踩到水,馮蜜氣到滿腦子只剩尖叫。「房——助——理!你是不是故意把車子停在這裡?!害我踩到水,鞋跟也刮傷了!」
男助理步下駕駛座,慢步繞過以造型流暢稱霸跑車界的黃色藍寶堅尼跑車,走到上司身邊,低下頭看著她的寶貝高跟鞋。這雙高跟鞋的鞋跟非常細,做得就像一根大鐵釘,設計師在創作這款鞋子的時候應該是有考量到實用性。男助理很確定,這雙鞋其實是殺人武器。
鞋跟細成這樣,難怪別人不會陷入的洞,她一下車就陷進去了。
實在看不出老闆為何氣成這樣,男助理只好把眼鏡推高一點再看一次。這次他在一根氣到發抖的纖纖指頭協助下,終於看到了老闆的左腳鞋跟有一處淺淺淡淡、沒拿顯微鏡放大五萬倍絕對看不出痕跡的擦痕。
助理無言以對地沉默了一會,終於,他歎氣了。
聽到他的歎氣聲,自覺萬分悲慘的馮家大小姐馮蜜倒抽了一口氣,猛然抬頭尖叫:「你是什麼意思?!你明明知道高跟鞋對我的重要性!」
「馮小姐,需要我幫忙嗎?」王主任戰戰兢兢地接近。
「不用了!」又氣又怒地瞪一眼可恨的助理,馮蜜臉色難看地打開藍寶堅尼後座的車門坐下來,準備好好地、鄭重地處理她的寶貝鞋子。看著鞋子受損的部位,她一向嬌滴滴的嗓音因為心疼而激烈地顫抖起來。「這個殘局誰都無法幫我收拾,我只能靠自己。」
言下之意,閒雜人等部許亂碰她的寶貝鞋子就是了。
男助理不禁又歎了一聲。
「氣死人了!你讓我清靜一下好嗎?!」馮蜜很想拿鞋跟K死他算了。
嘴巴壓根沒張開過,房助理對王主任雲淡風輕地聳聳肩。
「你氣死人了氣死人了!」馮蜜的頭頂彷彿長了眼,冥冥中感應到助理可惡的動作似地,扯嗓怒叫時美腿激動一蹬!本來是想把高跟鞋上那滴可惡的水珠蹬掉,不料她一時激動過度,下小心把鞋子給踢飛了出去!
「天哪天哪天哪天哪|!」嚇得花容失色的馮蜜迭聲亂叫,一拐一拐地拔腿追鞋去了。
看著上司驚慌失措的背影,房助理終於開口了:「天作孽猶可憫,自作孽嘛……」
好毒。這是王王任冒著汗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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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應朗及時趕上下午兩點的值班時間。
身為董事長的貼身保鑣,他雖然擁有不打卡的特權,但是梅應朗堅持人在其位謀其職,做什麼就要像什麼,因此只要老闆到總公司上班的日子,梅應朗就會跟其他公司的員工一樣打卡上下班。
打完卡後,梅應朗走進一樓大廳,準備跟王主任辦理交班事宜。
「小梅大哥,小梅大哥!你有東西在這裡哦。」
梅應朗回頭,看見他為了趕打卡借放在總機美眉櫃檯上的木塊和砂紙。「謝謝。請問你有沒有看見——不用,我看到人了。」
梅應朗抓起他花了大半天修飾的重要木頭零件,匆匆朝大樓外走去。總機美眉以為今天終於可以跟他多講幾句話,看見梅應朗這次居然停留不到三十秒鐘,她一陣愕然。
請同事幫她照應一下,她抓起冷飲追出去。「小梅大哥,小梅大哥!」
走出大樓,梅應朗立即被迎面而來的陽光刺得眼睛發麻。他搖著頭朝王主任走去,一面拿左掌的掌心抵著他微汗的眉心邊揉邊說:
「王叔,我——」話沒說完,梅應朗突然被人從後面撞了一下。
「小梅大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腳滑了一下。」
梅應朗無心理會她的腳是滑了一下還是五下,他瞪著空空的右手掌,手掌還不敢置信地握了一握,這才相信不是他眼花,而是他手上——
果然沒東西!
一陣罕見的驚慌掠過梅應朗英氣逼人的臉上。
他迅速抬起頭朝街上東張西望,看見靠排水溝方向的行道樹下有個女人蹲在地上抱著一隻鞋子哇哇大叫,情緒激動,不過這不是梅應朗關心的重點,他關心的是——
梅應朗驚恐地看見他花了六個小時才磨好的傢俱零件,在人行道彈跳著,就要朝……他突然拔腿狂奔,一隻手激動地向前指去,邊跑邊吼:
「喂!那邊的人撿一下!」
馮蜜心疼地撫摸又刮出一道醜陋擦痕的高跟鞋,杏眸滾著淚珠。
「喂——」
看看時間,董事會快召開了,她是法人代表,不能任由個人情緒影響到她的專業態度。馮蜜心痛不捨地又摸摸鞋上那道新添的刮痕,當她揩著噙淚的杏眸起身想把鞋子穿上時,突然看見一個東西叩叩叩地向她這裡跳了過來,然後就這麼滾、滾、滾、滾……
馮蜜眨了眨眼,瞼跟著滾過她面前的小東西向後轉去,並且聽見身後有人在吼著誰——
「喂!我叫你撿——」
咚!
梅應朗焦急的吼聲,在他終於衝到排水溝的時候戛然而止。
他抓著圍欄,絕望地看著將他的心血瞬間吞沒的大排水溝,水溝黑不見底,到處飄浮著垃圾,水面被覓食的蚊蠅觸碰出一圈圈漣漪。
一種似曾相識的無力感湧入梅應朗心頭。
他知道與其花時間在這裡打撈,不如趕緊重做一個;他知道他不能把時間浪費在應付個人的情緒上。十一年了,他被現實生活磨到很實際,他知道應該怎麼取捨,不過……那種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血化為烏有,他卻只能旁觀而無能為力的感覺,還是很差勁……太差勁了……
梅應朗有點沮喪地把雙掌抵在額頭間喘著氣,試著振作心情。
「小梅,怎麼樣了?」
目睹慘案發生的王主任深知時間對梅應朗的重要性,趕緊過來關心。兩個男人在圍欄前探頭探腦時,馮蜜事不關己地扶著行道樹,套著高跟鞋邊問朝她走來的助理:
「這裡開完會後,伯父讓我過去他公司一趟……」無意間瞥見了什麼,突然眨了眨杏眸。
「小梅……」王主住看著黑抹抹的水溝,忽然想起一件事,並祈禱這種事不要發生在梅應朗這個苦命孩子身上。「這零件,不會是你特地請工程部的李工程師幫你用電腦計算角度的那個吧?就你說有客戶訂做一組規格特殊的骨董衣櫃,是不是那組傢俱的……」
梅應朗下巴一繃,收回視線,眼神陰鬱地看著發出惡臭的排水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