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倆同時因為她熱情大方又自然的動作而僵住。
非常保護侄女的梅應朗,臉色有點不太好看。他先看了看低頭猛洗碗的侄女,然後才轉頭無聲地瞪著馮蜜,似乎在責怪她不該在小孩子面前做出這種有礙觀瞻的動作。
馮蜜對他嚇人嚴肅的眼神扁扁嘴,以嬌嬌的眼波對他說——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只是習慣成自然的行為而已嘛。然後就不理他,逕自抓起數位相機,急匆匆地跑到白奶奶的雞捨,準備應付另一場戰役。
果然,很努力阻止她這個異物入侵山村的村長,已赫然在望。
馮蜜看一看臉色鐵青的村長,不理她,逕自走入白奶奶家的四合院,好像在自家客廳走動一樣的東走西晃,簡直氣死村長了。
「你怎麼可以——」
「噓,白奶奶在午睡。」走出後院的小門,馮蜜看著被樹籐纏繞的陡坡,陡坡之下是一條碧綠清澈的溪流,狀似自言自語說著:「白奶奶家的雞捨離溪水怎麼這麼近,雞鴨不會跑下去嗎?」
「怎麼不會?!你的雞常常給老人家添麻煩。」一路監控過來,跟上午一樣忍不住回答著馮蜜。雖然她的回答處處衝著馮蜜而來,但也算是回答問題了。「白奶奶年紀那麼大了,你因為個人私心,想要——」想要什麼,因為自己實在沒有立場而吞吐不出口。反、反正,她應該回去當她的大小姐,不該跑來破壞村中恬靜無擾的歲月就對了。「你把小雞寄放在白奶奶家,一碰到下大雨,小雞亂跑,老人家的處境有多麼危險你知道嗎?」
「這裡要從哪裡下去?我想下去看看。」
「這裡沒有地方可以下去。你可以回台北去了。」
「白奶奶在這裡住了五十七年,她的家畜一定常常溜到溪邊去,怎麼可能沒地方可以下去。我看起來像呆瓜嗎?」這兩天一直被人針對,馮蜜強忍著怒氣觀察一下附近的地勢,果然發現一條被芒草淹沒的小路可以直達溪邊,她走了下去。「這件開發案有百分之七十會執行,在我們正式談合作之前,我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因為你是全村最難適應這件事的人。但你是村長,基本上我還是希望透過你來執行這件案子。」
氣沖沖地跟下來。「我們不歡迎這件開發案,我們目前過得很好,請你不要破壞我們的生活!阿朗也不會歡迎這種破壞的。」看她一直拉著褲子,終於尖聲怒道:「你穿阿朗的褲子出來,是向我炫耀嗎?!」
褲子一直掉,拿梅應朗的領帶來系也不太有效,馮蜜已經很火大,聽村長這麼說,她不可思議地怪叫:「這麼醜的褲子你都要嫉妒!你喜歡就給你好了,我馬上脫下來!」說著就真的動起手來。「你的長裙脫下來給我!」
一向冷靜自持的村長掩著臉,激動怪叫:「你、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要臉!」羞到只差沒抱頭鼠竄而已。「我、我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六七年了!」
「那你為什麼不嫁給他跟他永浴愛河?!你居然白白浪費六七年可以跟他上床的時間!你是笨蛋嗎?」
村長的臉不知是怒紅,還是被馮蜜百無禁忌的話給羞忿到臉紅。她氣憤不已地跟著馮蜜脫鞋走入冰死人的溪水,明明很想一腳把她踹入溪中放水流,卻總會忍不住扶一把走得搖搖擺擺的她,免得她被水流沖走;然後聽她皺著媚眸,以大膽的言詞質疑她: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忍耐下來的。你不會想親他抱他吻他嗎?」
面紅耳赤。「你、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那麼肉慾嗎!」
「那你繼續當你的小龍女好了,這片好山好水正好適合練功。」
「我、我哪像你隨隨便便就留宿在男人家中!」
「我繼續忠於自己的感覺過日子,有什麼不對?我又不是偷別人的男人。不然我應該跟你一樣,一等就是六七年或是一百年過去,把自己等成化石,把有緣等到無緣了,才來質問某個才貌出眾的大美女為什麼留宿他家嗎?」水好冷!村長這笨女人,幹嘛跟著她下來呀。馮蜜覺得好笑。
「阿朗不會離開村子的,你別白費心機了。」
「你什麼意思?」馮蜜搖搖擺擺走回岸上,坐在石頭上風乾腳丫子。
「你敢說你開發這裡,不是因為你希望阿朗搬走嗎?」
「我敢說啊,為什麼不敢?我不是。誰像你公私不分啊。」
「你別說得這麼好聽!每個人都希望他搬走,連香潔和阿朗的老爺子也希望他走,所有人都希望他離開,你不可能不這麼想。你根本不是真心關心我們村子,你只是太有錢,得不到的最好,你習慣為所欲為而已。」
馮蜜氣了。「你真的愛村民嗎?你只是利用他們來束縛梅應朗吧?」
「你太過分了!」村長臉色慘白。
「我有說錯嗎?你動不動就威脅我說,梅應朗不會拋下村人一走了之。你很清楚村子對他的重要性,你自己是不是沒有發現,你已經把這裡當成你個人的所有物。為了守住自己片面的幸福,你枉顧全體村民的幸福,只想到個人利益的人是你!」既然講了,那就豁出去了。
「你明知道婆婆們最大的希望是什麼,明明知道梅應朗不應該在這裡虛擲光陰,連他自己必須常常出去透氣時,你居然還拿村子在牽制他,企圖把他綁在你自認為理想幸福的生活模式裡。你的動機真可鄙,你太自私了!你根本不是真心關心村子的人吧,你只是順便—一」
「小蜜!」
凌空而來的怒喝,同時鎮住在溪畔互瞪的兩個女人,兩人的臉色同時一白。在村長一臉著急、馮蜜一臉慷慨就義的表情中,轉眼間,梅應朗已經站在她們面前,滿臉怒容地瞪著馮蜜:
「你不會覺得你說得太過分了嗎?快向村長道歉!」
馮蜜也覺得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了,偏偏已經氣到管不住嘴巴,所以梅應朗的吼聲其實來得很適時。問題是……馮蜜氣憤地看著老是逼她向情敵道歉的死豬頭,自尊嚴重受損,她明明很想道歉,也被他偏袒不公正的態度嘔到拉不下臉這麼做了。
「改天再說好了!」她套上靴子,轉身要走,卻被氣炸的梅應朗拉住。
「你太任性了,快道歉!」
「我哪裡任性了!她說我——」
「阿朗,我沒、沒……其實……」村長趕緊插話,急到語無倫次,很怕馮蜜一氣之下把她喜歡梅應朗的秘密全抖了出來。那種秘密見光死的傷害,絕對勝過馮蜜這張利嘴數萬倍。
馮蜜完全看出她的心情,基於補償的心態,她仰頭對天空大聲說:
「對不起!我太任性了!我是豬頭!可以了吧!」轉身要走,卻被拉住。
「你對姊姊說了什麼?」梅應朗下顎繃緊,一涉及異母姊姊的事,他就格外的緊張。「你到底對她說了什麼?」
梅應朗著急的語氣讓馮蜜不安了起來。「春柔姐怎麼了嗎?」
「昨天她跟你說完話之後,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哭了一個晚上。」梅應朗氣急敗壞地責備她:「你為什麼要傷害她?!你就不能顧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嗎?!」
「我沒有傷害她呀,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梅應朗表情嚴厲地看著她。「你確定這種實話是她需要的嗎?」
「我……」
「有時候你太率性而為,像香潔的感受也是。剛才你對村長說的這些話,你不覺得太重了嗎?你對我們村子的事情瞭解多少?你怎麼可以用那種話指責村長!你知道這些年來,她為村民做了多少事嗎?」
「阿朗,其實……這……」村長努力打圓場,但沒人理她。
「不要干預太多,好嗎?」看馮蜜突然一臉受傷,她揮開他的手想走,梅應朗拉住她,試著向她解釋:「小蜜,你生活在一個物質充裕的世界裡,不需要為太多事情煩心,所以你——」
「夠了夠了夠了!」馮蜜突然失控尖叫,嚇了梅應朗和村長一跳。
她什麼都可以忍受,唯獨這個,她不能忍。
「反正我任性我驕縱,我的一切得來都不費吹灰之力,我不瞭解豬頭世界的心情!」馮蜜臉色慘白地瞪著臉色跟她一樣白的梅應朗,強撐著抖顫的下唇,氣憤地瞪著梅應朗。「我再受不了你們這些豬頭了!」轉身就走。
「小蜜!」
她強忍住想捶死他的衝動,用力拍開梅應朗拉住她的手。「隨便你們想怎麼樣過日子!隨便你們要不要被動的窩在你們的殼裡面!隨便你要不要做到過勞死!統統隨便你們!」
「我——」
「走開走開!」她揮開梅應朗很擔心她一氣之下會跌落溪谷裡的兩隻手。「我再也不會對你多說一個字,你自己的生活想怎麼過,是你的自由。老是我在當壞人,是我活該倒楣嗎!」馮蜜氣憤的拍開梅應朗又想碰她的手。「你這豬頭笨蛋大白癡!我不會再亂動你的生活圈子,可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