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忙腳亂時,瞥眼瞧見乖巧早熟的梅香潔蹲在叔叔身邊幫他扶著正在組合的椅子。梅家叔侄相依為命的背影,突然讓馮蜜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她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梅應朗,王老爺好不容易因為有機會穩固的江山,可能會因為一場無情火而再次變得搖搖欲墜。
錢西官的物流公司今天清晨發生火災了,而且燒掉的還是他們賴以維生的經濟命脈——三號倉庫。怎麼會這樣!錢總陣前倒戈,厚顏跑去跟王爺爺握手言和,兩人盡釋前嫌,暢流貨運因為錢西官即將入主而柳暗花明的前夕,他家的倉庫居然失火了!
王爺爺的公司,好不容易因為錢總這叛徒入主,就要除舊布新,展現新氣象。以錢西官積極而有擔當的行事作風,她預估過,大概半年吧,半年錢總應該可以將暢流目前的內憂外患穩住。誰知道,他最重要的倉庫居然在這節骨眼被一把火燒掉了,可惡的錢西官!
馮蜜皺著臉,拿出開會必備的武裝——高跟鞋,為晚上的會議作準備。
「好了,我來了,別催了啦,一直催!」
梅應朗沖完臉,抓著一條乾淨的白汗巾回來,看見馮蜜被房助理一直傳來的簡訊惹得心浮氣躁。
匆匆套上高跟鞋之後,馮蜜發現工作室只剩下梅應朗,梅香潔已經回廚房準備晚餐了。她對鏡整理一下儀容,補補唇蜜、撲撲腮紅,然後匆匆抓起公事包,形色匆匆地說:
「梅應朗,我回台北了。你跟香潔說一聲。」一邊說著,一邊揮手,一邊走人。
王爺爺的公司要是倒了,梅應朗一定會很擔心吧?他那麼愛操煩……
叩叩叩叩,高跟鞋的聲音敲在山裡黑得很快、黑得很靜的夜色中。
要是王家真垮了,王威那麼討厭梅應朗,都自顧不暇了,哪有時間對眼中釘慈悲為懷。王威會逼梅應朗提前還債吧?叩叩叩叩叩。
那,錢總燒掉的就不止是自家公司和王爺爺家的公司,連梅應朗頭上這片雖然小小破破的、但寒流來襲時,至少可以遮風蔽雨的屋頂也會一併賠上嘍?天哪!叩叩叩……叩叩……
如果她的推測成真,那,梅應朗,不就成了這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嗎?叩叩……叩叩……叩……梅應朗好無辜哦!他那麼努力工作,把大家的事都當成自己的事親力親為,他跟香潔付出很多耶。叩……叩……
……天呀,怎麼會這樣!好可怕的骨牌效應。叩叩叩叩叩叩叩。
怎麼可以這樣!害她好緊張哦,害她好想——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聽到那串敲得又快又急的高跟鞋聲去而復返,正在綁汗巾的梅應朗呆了一下轉過頭,還來不及開口,就被急急走到他面前的馮蜜一把捧住臉頰,然後,他的臉被往下拉!
接著,梅應朗錯愕微張的嘴,就被馮蜜激切的唇給封住了。
房助理催魂似的簡訊一直不耐煩地傳來,馮蜜非常不滿意連接個吻都不能盡興;咕噥了一聲,這聲不快立刻埋入梅應朗口中。只能把握短短的幾秒鐘偷歡,於是她卯起來吻人,吻得很專心、很熱情、很蝕骨銷魂。
馮蜜從梅應朗嘴上戀戀不捨地抽開她的唇,看見梅應朗還是維持著汗巾綁到一半的姿勢沒變。馮蜜嫣然一笑,拿手指抹抹他愕然微張的嘴巴。
「你嘴巴有口紅,擦一擦。」說完,很怕房助理衝進來砍人,轉身就要走人,她的左手臂忽然被梅應朗抓住。
全身上下只剩下被她熱情親吻的暈眩感,梅應朗的腦子既混亂又空白,看著她狐疑的臉呆愕好半晌,他終於記起自己要問她什麼了。
「你在做什麼?」
「我在吻你啊!討厭,你感覺不出來我的吻嗎?」馮蜜震驚地瞅他。「還是,你不喜歡我們的吻?你不覺得我們的吻很美好、很舒服、很熱情、很甜蜜——」
發現自己居然會臉紅,梅應朗很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也終於記起侄女會天有來,他趕緊打斷對這個吻滿意得不得了、似乎恨不得上網公告給全天下網方知道的千金小姐,說著:
「房助理在等你了,你趕快出去吧。」
「梅——應——朗!你幹嘛趕人家走呀!」
「我……」
他發窘的模樣讓馮蜜笑了出來,她臉上沒怒意,只有俏皮的笑顏。看他一直張望廚房的方向,一臉尷尬,馮蜜決定大發慈悲饒他一次。
「我真的走了哦。」她傾前,在他溫度還是很高的唇上又淺淺地甜甜地印上一個吻,害梅應朗一陣神經緊張之後,她踩著高跟鞋,踏破山裡太過寂寥淒清的夜色,匆匆忙忙離去了。
望著馮蜜翩然離去的地方,腦子好像被轟炸機炸過二十輪一樣,梅應朗歎了一口氣地將頭巾綁好,走回小椅子坐下來工作。修邊修了一會兒,他忽然驚心地想起馮蜜留在他唇上的痕跡。
飛快拿起粗布手套擦著嘴,他為自己的缺乏自制力感到汗顏。但……
「叔叔,要不要多蒸一個蛋——」
被侄女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還在擦唇印的梅應朗起身太急。
「叔叔……你要不要緊?!」梅香潔驚呼著跑進來。
第八章
老師,我想不出一個字,那個字我不會念,我現在有很多情緒,我要火山爆發了!
老師,我大叔叔上個禮拜從杜拜回來台灣,他說如果人的情緒太滿了,一定要找方法放空。懂嗎?小寶貝。妳零用錢夠不夠啊?
我大嬸嬸聽到了就哼了一聲,然後說:是呀,妳大叔叔上個禮拜情緒太滿沒放空,我兩個可憐的心肝寶貝就挨打了。
我問嬸嬸為什麼心肝寶貝要挨打?我嬸嬸說:因為某人火山爆發啦!
我大叔叔就說:老婆,妳這是……
梅老師,他們說話好奇怪哦!火山爆發不是火山的事嗎?
人為什麼會火山爆發呢?
——老師批
——這是馮蜜的話:老師,我看不到妳的批注耶!批之後就沒有字了,好像被水滴到了,然後字就糊掉了。廣告上說,人生處處充滿意外,我們永遠不知道意外什麼時候會來,這是真的耶!梅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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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批,樹齡在五十年以上吧?可以收購嗎?你覺得。」
趙老闆問著難得到台北來一趟的梅應朗。兩個大男人蹲在一塊感覺很像廢墟的空地上,一同研究著剛從老舊眷村拆下來的樑柱,兩人都屈起食指,對油膩膩的木材不斷又敲又叩的。
「差不多在四十年左右。這批木頭的防蛀工夫沒做好,對方開出來的價錢太高了。」梅應朗說著,跨過柱子,移到另外一根粗大的橫樑又仔細敲起來。「防蛀防腐需要一些時間,價格應該少一半比較合理。」
「跟我想的一樣。問過你這專家的看法之後,回頭我就可以放心跟老張殺價了。」趙老闆拍拍梅應朗,摩拳擦掌的站了起來。
兩人住傢俱回收廠的大門口走去,一路閒聊彼此的近況。
「總算交了三組,你真的很拚命。」趙老闆拍拍梅應朗。「剩不到二十天了,你確定不會太負擔嗎?扭傷的手沒事了吧?」趟老闆抓起梅應朗的手看了看,一臉擔憂。「我看還是外包一組出去吧,楊小姐那邊,我會坦白告訴她,不會有所隱瞞。你放心,生意是做長久的。」
「我想再試試,真的不行我不會硬撐。對了,梳妝台和衣櫃有幾個地方我修了一下。」梅應朗拿出一張修改後的設計圖給趙老闆。「你把圖傳給楊小姐看看,如果她覺得沒問題,我就照這張圖做了。」
「哇,還是你行。改成這樣高級多了,跟那批英國來的二手傢俱質感很搭。」沉吟著:「楊小姐應該不會反對……沒關係,我來跟她說。」
兩人走向停放路邊的一輛破貨車,梅應朗爬上駕駛座時咳嗽了一聲。
「阿朗,」趙老闆拍拍車門,以挑剔的目光檢視他的臉色。「時間都不夠用了,傢俱做好你只要打聲招呼,我會過去載,不要再親自跑一趟了。不如趁這空檔多休息,你確定不到我家吃完飯再上王老爺家嗎?」
「改天吧。拿完工具我就回去了。」
趙老闆當然知道拿工具只是他的借口,其實他是想藉此機會看看王老爺子的身體是不是好多了。唉,阿朗真的是個重情重義的大好人。
「我走了,有事再聯絡——」
「阿朗,等一下!」退到人行道上的趙老闆,掏著夾克口袋,跑了過來。「上次我跟你提到的表妹,就是她。美吧?」趙老闆把一張照片塞給梅應朗。「適不適合要交往看看才知道。等你忙完楊小姐這批貨,約她出去看個電影什麼的。她的個性,我跟你掛保證啦,溫柔體貼得沒話說。」
盛情難卻下,梅應朗只好將照片隨手收進牛仔外套,開車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