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令人頭昏目眩、筋疲力盡的嘔吐之後,她踩著疲乏的步履走出洗手間,對著一臉關切的史嫂勉強擠出一絲可憐兮兮的微笑,「對不起——我想,我大概應該好好去檢查一下胃,看看是不是胃酸過多還是胃發炎了,我最近老是這樣,不是頭昏噁心,就是疲倦地想睡覺。」
「老天!珞瑤,你這個糊塗蛋!你根本不是什麼胃有毛病,你是懷孕了!」許昱雁沒好氣地瞪著她,憐疼和關懷全部湧現在她那張哭笑不得的笑臉上。
「懷孕?」商珞瑤半信半疑地挑起秀眉,期盼、不敢置信的光芒閃爍在她那雙水汪汪、靈秀無比的黑眸裡。
許昱雁像一個母親似地立即拉著她的手,扶她坐在病床右側的椅子上,「相信我這個過來人的話吧!你的月事遲了多久沒來了?」
兩抹紅霞倏地浮現雙頰,染透她剛剛還蒼白如紙的容顏,她嬌澀難安地瞥瞥商珞傑若有所思又隱含調侃的目光一眼,俯下頭悄悄然地說:
「大概兩個禮拜吧,呃——我生理期一向不是很準,所以——我也沒怎麼留意到。」
許昱雁連連搖頭笑了,「真是糊塗的准媽媽,好,你現在乖乖地給我坐在這裡休息,我去買一瓶鮮奶給你喝,順便帶一包酸梅回來,你下午就去婦產科掛號門診檢查。如果證實是懷孕了,你就好好回家休息,別來醫院了,懷孕前三個月要特別留意,不可太勞累,你知不知道?」
她咕咕噥噥說了一大串,那模樣儼似一個充滿母性關愛的女人,她前後判若兩人的蛻變,著實令人感動萬分而耳目一新!
商珞傑把感動放在心底,而商珞瑤卻溢於言表,「大嫂,謝謝你了。」
「謝什麼,以前我懷小明的時候,不就是由你在照顧我的嗎?我欠你的又何止這一樁呢?我很高興老天爺給我這個可以略表心意的機會,並不是——」她頗具深意地望了商珞傑變得溫柔的表情一眼,「所有的人都有我這種幸運。」
望著她因生產而變得圓潤豐腴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門口,商珞瑤和大哥凝眸相望,嘴畔不禁輕綻出一絲由衷輕鬆的笑容。
看來,陰霾已經真正走出了商家大門,未來的夢似乎變得更真實而可以觸摸得到。
一個綻放希望而可以掌握的夢想,不是每一個人窮其一生所企求而渴盼抓住手心的嗎?
※ ※ ※ ※
當丁瓊妮又再度不聲不響地出現在自己的辦公室時,范以農著實理不情自己此刻懊惱、慍怒、後悔的情緒。
他早該找人更換電梯的啟動密碼的!
但他委實沒有想到丁瓊妮會再度厚顏跑來找他,在連續兩次由他這這裡自找沒趣、碰了一鼻子灰之後,她的勇氣不禁令他刮目相看,更不敢恭維!
這次,他對她的不耐煩和反感完全映在冷冰冰的凝視中,「這是你最後一次使用這片刷卡擅闖我的辦公室,我並不喜歡我的辦公室成為你丁大小姐專用的公共場所。」
丁瓊妮冷艷逼人的臉龐早已不復見往日自信驕傲的神采了,她明媚的丹鳳眼裡閃過一絲脆弱而掙扎的光芒,「以農,請你原諒我這個厚顏薄恥的——不速之客,我之所以會用這種令你憎惡的方法來找你,實在是——逼不得已的。」
她的低姿態令范以農震驚地瞇起眼睛,這不是他所熟悉的丁瓊妮,她一向是個冷艷、自負、充滿優雅信心的女人,在她的人生字典裡一向沒有妥協和祈憐這四個字。
而眼前這個面貌姣好的女人,卻完全喪失了平日的風光耀眼,他仔細審視著她,才驀地發現她身上不僅減少了往昔那股盛氣凌人和奪目燦爛的風華,整個人也變得憔悴,清瘦得令人吃驚。
「你好像一下子瘦了不少?」
丁瓊妮淒楚地笑了,「我現在都快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了,在吃不好、睡不著的情況下,我的體重怎麼可能不下降?」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的美容事業不是一向經營得有聲有色嗎?」
丁瓊妮唇過綻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是我野心太大,太貪心所造成的。當初——事業擴張成長太快,我被突如其來的成功蒙蔽了眼睛,拚命增設分店,擴建營業項目,卻完全沒有考慮消化管理的問題,漸漸地隱藏在裡頭的問題就像滾雪球一樣愈滾愈大,周轉不靈,再加上分身乏術,南部、中部的分店陸續關門倒閉,而台北最熱門的兩家店也受到同業激增和不景氣的影響,也面臨著即將關門的噩運,我欠了一屁股債務,如果——沒有人能在近期內願意伸出援手贊助我渡過難關的話,我恐怕難逃破產坐牢的命運——」悲哀和懊悔的悸動讓她不爭氣地紅了眼圈,一層迷濛的水霧完全遮住了她嫵媚冷艷的丹鳳眼。
如果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強硬冷傲,趾高氣揚,不帶一絲女性溫柔可人的溫情,或許,范以農會比較容易面對她,但面對如此這般陌生感傷、淚光瑩然的落難佳人,即使她的無情曾經重重地刺傷了他,但在商珞瑤——他那位溫婉纖細的妻子身上,他實在學到了寬恕、慈悲等等人性最至情可貴的一面情操。
報復、落井下石、以牙還牙並不能為過去的傷害帶來真正的補償和快樂,只有淡忘和寬赦才是解決仇恨和痛苦的最佳良藥!
是的!他不恨丁瓊妮,他完全不恨她,在他真正學會開始面對自己生命、享受生命所帶給他的喜悅和驚奇時,他的心胸裡實在容納不下這個令人怵目驚心的字。
「你來找我,是不是希望我能幫助你目前所面臨的困境?」
「不!我只是向人提出一個企劃案,希望你能同意撥款贊助,這是我最後一個可以起死回生的機會了!」丁瓊妮淚眼婆娑地說。
「什麼企劃案?」范以農的聲音依然是不徐不疾的。
「我爭取到日本艾綺化妝品廠商最新的一套保養新產品的開發方案,可是,我缺乏足夠的資金,如果有人願意投資,我向你保證,一定不會虧本的,真的,那是一套非常適合我們東方婦女使用的保養美容聖品。」
她見范以農蹙著眉峰一臉沉思的表情,不禁焦灼而難堪地咬著紅唇,低聲下氣地說:
「以農,我知道——我實在沒有資格也沒有臉來求你伸出援手來幫我,在我那樣對待你之後,可是——我真的坐困愁城,無計可施了,如果你願意幫我,我願意不計較名分跟在你身邊報答你的恩情。」
范以農震愕不悅地揚起濃眉了,「你在胡說什麼?你當我范以農是怎樣的男人?一個可以用美色來引誘的男人?你忘了我是個有家室的男人嗎?」
「我知道,所以,我才願意捨棄名分在不傷害你的婚姻的前提下和你在一起。」
范以農面色深重地搖頭,「瓊妮,你實在不必為了要爭取我的經費支援而提出這種作踐自己的條件。」
丁瓊妮含淚地望著他,淚眼汪汪的眼睛裡,有著一份狼狽而不加掩飾的感情,「以農,我寧願做你的小妾或者是情婦,只要你肯原諒我,讓我重新回到你的身邊……」淚水滑下她的面頰,讓她看起來是那般脆弱而可憐。「真的,我經過這兩年的任性,我在成長和挫折中看清楚了自己的感情,我才知道我是愛你的,可是,我已經喪失了這份感情——」酸楚的淚意梗住了她的話,讓她泣不成聲。
范以農完全慌了手腳,他連忙俯身遞出一條潔白的手絹給她,不料,情緒激動的丁瓊妮卻緊緊抓住了他的手,一疊聲地問他,「以農,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你不會嫌棄我?你對我是有感情的對不對?你還愛我對不對?」
此情此景,范以農實在不忍再狠下心去傷害她僅餘一絲的女性尊嚴,更不忍殘忍地戳破她脆弱的感情防線,他取過手帕輕輕擦拭她臉上模糊的淚影,溫和而小心翼翼地斟酌字眼,「是的,瓊妮,我不會嫌棄你,我是愛你,不過——」他正想說僅限於她聰明的頭腦和不讓鬚眉的女性才幹時,他的話卻被門口傳來一聲尖銳而隱含啜泣的女性嗓音劃破耳膜而完全潰散了,他心頭一震,猛然回頭,然後臉色整個刷白了。
「珞瑤!」他恐慌地驚喊著她的名字,連忙擺脫了眼淚和驚愕同時掛在臉上的丁瓊妮,倏地跛著腳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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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珞瑤在仁愛醫院做了驗孕檢驗,當醫生宣佈她懷有身孕的消息時,她狂喜地像個突然擁有了全世界的幸運者一般,暈眩而淚光閃閃地和比她還高興的大嫂擁抱在一起。
離開了仁愛醫院,她捨不得一個人獨享這份夢幻般的喜悅,她傻氣地去逛了麗嬰房買了兩件小小的、可愛的教人愛不釋手的嬰兒衣服,發現自己仍無法從這份將為人母的驕傲和驚喜中甦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