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滿桌的菜餚也冷了,更冷的是商珞瑤的心,她知道,一切還是和往常一樣,沒有絲毫的改變,而范以農和她又回到原來的起跑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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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以農坐在他的辦公桌前,望著一疊等待批閱的簽呈,他卻心緒不寧地靜靜抽著煙,試圖用尼古丁來穩定自己混亂錯綜的思緒。
當清晨第一道陽光透過白紗窗灑落在床畔時他就醒了,然後商珞瑤那張素淨而不染塵煙的甜美睡容映入眼睛,一抹揉合了酸楚的柔情緊緊抓住了他,讓他情不自禁俯下頭輕輕吻了她那略微蓬亂卻倍增女性嫵媚的髮梢一下,當她睡意盎然輕吟了一下,柔若無骨的身軀向他懷裡縮近時,一股熾熱而騷動的生理慾望便洶湧地在體內焚燒起來。
接著,脆弱和恐懼的感覺尖銳地刺入他的心臟,他像個被毒蛇咬到的戰士一般,馬上豎起防備的盾牌,他輕輕替她翻身,衝進浴室裡拚命用冷水洗臉,彷彿要藉此擺脫那股令他畏縮、陌生而六神無主的感情衝擊——
當他梳洗著裝完畢,他在她的梳妝台上留下副他買了好一陣子卻遲遲不敢拿出來贈送給她的珍珠鑲鑽耳環。
然後,他像逃避什麼似地不敢再多看她那純潔無邪、卻無比誘人的睡顏一眼,迅速離開了主臥房。
臨出門前他又像想要彌補什麼似的,特地開車到花市買了一束繽紛綻放的玫瑰花插在他從法國帶回來的水晶玻璃花瓶裡。
然後,他又故態復萌地恢復了自結婚以來養成的早出晚歸的作息習慣,不敢再面對他那個攪得他魂不守舍、方寸大亂的新婚妻子。
這種情景一直持續了半個多月,這天下午,當他主持完財務審核會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他桌上的專線電話就響了,打電話給他的竟是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新婚妻子商珞瑤。
聽到她婉轉柔美的女性嗓音在彼端響起時,他的心臟竟不爭氣的加速跳動,而脈搏也跟著蠢動起來。
想到這竟是那夜耳鬢廝磨、激情纏綿之後他們的第一次交談,一抹乾澀、蕭索和歉疚的感覺,尖銳地掃過心頭。他原本冷漠平淡的聲音竟不由自主地跟著溫柔起來。
「薛阿姨要郭媽來我們家幫忙?說是送我們的結婚禮物?」
「是,我拗不過她的好意,希望你不會怪我多事。」
「多事?你是我們家的女主人不是嗎?」
商珞瑤沉默了好一會,然後她開口了,聲音裡有著令人心疼的惆悵和淒楚,「這麼說,你沒有意見了?」
「我為什麼要有意見?有郭媽的幫忙,你不是可以更輕鬆舒服嗎?」
是啊!商珞瑤在電話那端百味雜陳地苦笑了一下。更輕鬆,卻也更寂寞孤獨。但她只是發出了聲輕笑,「是啊!有能幹、經驗老道的郭媽幫忙,我的確是命好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對了,以農,有件事我想跟你報告一下,下星期三晚上我們台大企管系畢業的同學召開同學會,我的好朋友柯雅恩是召集人,我想去參加,希望你不會有意見。反正——你又不回家吃晚飯……」
想到范以升曾經給他的警告,想到曾經有那麼多的男人追求過她,一抹酸溜溜的醋意以及恐慌,便揪緊了他那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自卑,這些悸動的情緒讓他不假思索地投出激烈反對的一票,「不行,我不准你去參加。」
商珞瑤顯然是嚇了一跳,「為什麼?我只是去參加同學會,跟老同學敘敘舊而已。」
「因為我星期三晚上要回家吃晚飯。」他霸道而固執得完全不近情理,他不是沒有意識到,但在嫉妒和萬分的恐慌衝擊下,他實在顧不了那麼多。
「這——你不能改天再回家吃晚飯嗎?」商珞瑤期期艾艾的說。
這番對白如果是換成電影的對話或者是別人身上,范以農或許會情不自禁露出會心的微笑。
他的老婆『居然』跟他商量,請他改期再回家吃晚飯。
噢!這種令人哭笑不得又耐人尋味的對白只有可愛矜持的商珞瑤才說得出口。
但此刻的他只想盡全力阻止他溫柔美麗的小妻子去參加可能有一大堆不死心的男同學也會參加的同學會。
只要一想到可能會有別的男性愛慕地望著她流口水時,他的不安就迅速擴散成一種令他不惜蠻橫也要阻撓到底的力量,於是,他語氣跟著強硬起來,「你為什麼那麼渴望想去參加同學會?難道,你想去會晤你的舊情人,還是你迫不及待想讓你的同學知道你嫁了一個瘸了一條腿的丈夫?」
這句他每每使用出來便讓商珞瑤心如刀絞的致命武器,果然讓她疲憊得豎起白旗,不想再做無力的掙扎。
掛了電話,她那心灰意冷的語氣仍令范以農坐立難安,強烈地意識到自己的自私和殘忍。
天!他該如何處理這種夾在自卑和驕傲、想愛又不敢放膽去愛的困境,如何泰然面對真實的自我?還有那位令他輾轉反側、糾葛難安的小妻子呢?
就在他不知如何打理這個困擾他許久的感情難題之際,他聽到辦公室大門口響起了幾聲輕細的叩門聲。
「請進」他迅速恢復了一貫冷靜而自製的態度,他可不想在自己部屬面前失去了做老闆應有的威嚴和架勢。
辦公室的門扉被推開了,當丁瓊妮那張明艷柔媚的臉龐映入眼簾時,范以農的眼睛立刻瞇了起來,並本能地抬起自己的肩膀維持戒備狀態。
他冰冷生硬的反應完全在丁瓊妮的預料之中,但她完全不在意,因為,她充滿自信地告訴自己,淡漠抗拒雖然是一種不歡迎的負面反應,但也往往意味著對方仍然十分在意她,所以,耿耿於懷而不能淡忘她所帶給他的傷害和打擊。
就是這層體認讓丁瓊妮有恃無恐,繼續露出她一貫成熟嫵媚的笑容,「我知道你並不想見到我。」她從容優雅地走近他的辦公桌側,並支著腰身俯向他。
「嗯,你怎麼還敢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我以為警衛還有櫃檯小姐並不會讓你進來。」
「是不會,但你忘了我有你給我的電腦刷卡,我是從你的專用電梯直接上來的。」丁瓊妮笑容可掬的說,一雙媚到極點的丹鳳眼直勾勾地停駐在范以農緊繃的臉上。
面對這位智慧和美貌兼俱的前任未婚妻,范以農一時心情複雜得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緒。
但他知道自己從來不曾深愛過她,他是曾經心動過,也很欣賞她精明能幹的生意手腕,更願意付出他的真心來對待她,只是,她從來不像商珞瑤那般令他柔腸百轉,有著招架不住的恐懼和暈眩感。
這層嶄新的體悟令他心悸和無助,一股更深刻的刺痛戳進心頭。
為了掩飾萬馬奔騰的情緒,他的臉立刻沉下,冰冷冷地盯著正運用她女性的媚力來蠱惑他的丁瓊妮說:
「你當初應該把那張卡連同訂婚鑽戒一塊退還給我的。」
「以農,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但我那樣做,純粹是因為我——我被你的車禍給嚇壞了——」
「是嗎?嚇到第二天連忙教小唐拿訂婚戒指來退婚?不到一個星期就和香港餐飲界大亨劉德坤打成一片?!」
「這——」丁瓊妮抿抿唇,強迫自己擠出一朵燦爛迷人的笑靨來面對范以農淡漠譏諷的臉色,「他追求我很久了,我都沒有理他,跟你分手後,我的心情很紊亂、沮喪,他就趁虛而入來安慰我,我一時感動就接受他的感情了,不過,我們現在已經分手了。」
范以農面無表情地微抬了一下眉毛,「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是希望我跟劉德坤說聲恭喜,還是,安慰你那顆依舊『紊亂、沮喪』的心?」
丁瓊妮不安地攏攏她額前一綹髮絲,笑容差點僵在臉上,「以農,你別諷刺我嘛!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今天也不敢奢望你會原諒我,對我盡釋前嫌,只是,我聽說你結婚了,我很驚訝,忍不住滿腔的關心,就大著膽子來找你,向你致上我的祝福。」
范以農不置可否地抿抿唇,目光依然是深奧難懂的,「哦?現在你已經送上你的祝福了,而我很忙,你也看到我桌上堆積如山的卷宗了,是不是你能——」
他不必多說什麼,丁瓊妮立刻紅著臉站直了身子,要沉得住氣,她在心底小聲提醒自己,臉上又立刻浮現一朵明媚而善解人意的笑容,「哦,當然,你忙你的,我馬上離開,不會打擾你辦公的。」她走了兩步,又佯裝一臉關切地回首問道:
「以農,你的婚姻幸福嗎?」
「當然。」范以農鏗鏘有力地說,他似笑非笑地瞅著一臉凝思的丁瓊妮反問,「你很失望,是嗎?」
丁瓊妮立刻收拾起臉上的迷惘,「不,我很替你感到高興,真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希望你能過的幸福美滿,只是——」她裝出一副為難猶豫的神態,「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不聲不響地公證結婚呢?除非,我猜測得不錯的話,你應該並不愛你的太太,你是跟我賭氣才娶她的對不對?要不然,你會像當初寵愛我一般,給她一個最神聖、最風光的婚禮,把她驕傲地呈現在親友的祝福和讚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