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她指著前方。「那裡有煙!」
戚衛然猛然轉身,順著望去,果真見到有一處在冒煙,他本能地從地上彈起身。
「趕快通知軍巡鋪。」裘暖同時有動作,奔向小驢。
「我去,妳待著。」戚衛然飛躍上馬背。
「那裡是城外西村的方向!」她對著他策馬離去的背影喊道。她其實也想跟他一起去,但她清楚知道,她執意跟去也只是徒然拖慢他罷了。
她可不能妨礙他工作!
裘暖歎口氣,捲好字軸,小心收進袋中。咦?等等!
城外西村……
不就是她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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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暖騎著驢子,一路狂奔回家,果然見到她和爹爹相依為命、遮風避雨的小屋,已與鄰屋一同陷入火海。
完了,她最寶貝的家當還在屋子裡呢!
冒著火勢,裘暖跨過屋後矮籬,從草叢裡拖出十來個她預先貯存的水囊。
夜色漸暗,紅光熊熊,被大火波及的民屋共有五、六間,加上此處距水井有段距離,汲水不易,靠村人合力傳送根本追不上火勢的竄燒。
她使出吃奶的力氣,朝火焰中擲出一個又一個水囊。水囊是由豬牛膀胱製作裝水而成的,被火燒破之後,裡頭裝的水便會全數灑出滅火。
十來個水囊丟盡,裘家屋前半部的火勢減緩許多,她逮住機會準備衝進屋。
戚衛然和軍巡鋪的水軍隊剛好趕到。
「妳做什麼?!」
就在裘暖不顧死活直往屋裡沖的同時,戚衛然大吼一聲,抓住她。
「我要進去拿東西!」她激動吼道,淚流滿面,分不清是被煙熏出來的,還是太過焦急。
「火這麼大,妳進去是送死!」他拖住她,她則死命掙扎,執意想進屋。
「不行,我非去不可,您送我的題字還在裡面!」她急哭道。戚衛然親手題字送她的巾帕還放在屋裡,那可是她這輩子得到過最寶貴的東西。
「題字?!」他錯愕。
「那是你送我的,對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火舌回竄,水軍隊正全力灌救滅火。裘暖又驚又急,用力掙脫他的手,轉身又安衝進去。
該死,這女人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裘暖!」
戚衛然大喝一聲,大步追上她,堅實的雙臂從後頭一把緊緊抱住她,以強勢的力量將她拖離火場,帶往較安全地方。
「不行……快來不及了……」她一路哭喊,滿腦子只想趕快進屋去搶救寶貝。
「該死的,我還沒死呢!」他吼她。
她被喝住,全身僵定,不再掙扎。
「什……什麼?」她轉過身,淚眼汪汪,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死?他為何提到死?
他捧住她的臉頰,定住她的腦袋,強迫她仰頭看他,專心聽他說話。
「我還沒死,還好好活著!妳要題字,我再贈妳一份便是,需要妳這般冒著生命危險去搶救嗎?」
「嗄?」裘暖腦袋一片亂七八糟,好像有點抓住他的意思,可又轉不過來,思緒全部打結成一團。
「我會再贈妳一份親筆題字,妳別再做傻事了。」他再重複一遍。
「真、真的?!」她後知後覺地驚呼出聲。「你真的願意再送我?」
「我向來說到做到。」
「對耶,我可以再跟您要一份嘛……」她有點傻愣愣,終於破涕為笑。「呵,我真傻……怎麼就沒想到……」
戚衛然見她又哭又笑,表情也不由地柔和下來。
「我的題字,對妳而言,真這麼重要?」他柔聲問。
「嗯,當然重要!」她好用力點頭,認真又傻氣。「因為那是您送我的,我本打算拿來當傳家寶。」
傳家寶?戚衛然對她傻氣的決定感到啼笑皆非,卻也深感她的可愛之處。
她對他的珍視,讓他內心莫名湧上一股暖流,並迅速擴布全身。
「自己的命仍是要好好顧著,命沒了,如何傳家?」他輕敲她的前額,訓誡提醒道:「就像妳自己說的,妳這腦袋瓜不太值錢,可事情的輕重緩急總還是要懂得分辨吧,妳不是說這條命還要留下來好照顧妳爹嗎?」
「嗯,我明白了……」她乖乖點頭,柳老闆和花粉鋪老爹也曾這樣對她耳提面命過。
戚衛然忍不住微笑,讚賞她的聽話。
「你真的……會再贈一份親筆題字給我?」她好小心地再次確認。
他又敲了敲她的笨腦袋。「行,想要題字,就乖乖在這裡等著,不准靠近火場半步。」
「嗯,好,我等著。」
交代完畢,他即刻投身監督指揮救火。
裘暖果真乖乖在原地待著,不再「輕舉妄動」,只是遙望著士兵們奮勇救火的身影。半個時辰後,火勢順利撲滅,她在原地又等了一陣,沒見到戚衛然回來,有些按捺不住,隨即拍拍衣服的灰塵,站起身。
天黑了,視線不清,被燒燬的房舍附近,更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她就著微弱的月光,和附近幾盞移動照明的火燭,摸索著往仍散發濃濃煙臭的焦木堆中走去。
她眨著眼,努力張望,隱約聽見有人在竊竊私語。
裘暖停下來,側耳傾聽,才發現內容似乎跟自己有關。好像是有人在臆測她為了引起戚二爺的注意,有可能故意放火燒了自己的家……
天啊,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傳言?
裘暖心裡難過極了,她沒有出聲,只隱身在黑暗中,默默朝自家移動。
接著,她聽見了另外兩個男人,正壓低著嗓討論事情。
「起火當時,她正和我在一起……」是戚衛然的聲音。
「這可以確定又是一樁故意縱火的案子。」韓良答道,心中不免有疑慮。「偏偏湊巧是她家……」
「你認為她會故意放火燒自己家?」戚衛然語氣略揚。
一陣窒人的沈默──
「好了,先收隊吧。」戚衛然打破僵肅的氣氛,沈聲道:「記得私下再多找些附近的鄰人問問,看看火燒時有沒有人見到過任何可疑的人事物。」
「是。」
韓良立即退下去指揮兵士收隊。
戚衛然一轉身,旋即在月光的映照下,瞧見了裘暖的身影。她顯然已經聽到他們的談話。
「我沒有放火……」她囁嚅著。
「沒有人說妳放火。」黑暗中,他走向她。
「可那位官爺大哥還在懷疑我,對不對?」她微顫的聲音顯露了她的不安。
「他也只是想盡力做好自己的事。」
「這我明白……可……可我沒有放火……」她帶著泣音再次強調清白。
天色太暗了,她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聽他的聲音嚴肅得緊。他該不會以為她真會做這麼可怕的事吧?
燒了自己的家?
「我真的沒有……」她先是一陣抽噎,接著放聲哭了出來。「我雖然是很喜歡你沒錯……但我絕不會……為了見你……做……做這麼可怕……的事……」
「我知道,妳別胡思亂想。」他忍不住伸手摟住她,輕拍她的背。
她抓著他的前襟,一發不可收拾,哭得更凶了。
戚衛然歎口氣,輕輕攬著她。不遠處,軍巡鋪的兵士陸續撤離。
「走,妳跟我一起回去。」他沈聲道。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有些遲疑抗拒。
「去哪裡?」她不想被抓去關。
「當然是跟我回戚家。」難不成她以為他要把她送進衙門嗎?
「不要……」她猛吸鼻子,可憐又委屈。「我要待在家裡……等爹回來……」
她是哭糊塗了嗎?
「妳家已經燒光了。」他點出殘酷的事實。
聞言,她好不容易快要止住的淚水再度潰堤。生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好可憐。
爹爹不在家……家燒掉了……還被人懷疑是自己放火燒的……這豈是一個「慘」字可以形容?而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戚衛然正努力安慰她,且試圖收留她。
天啊,老天爺到底是在懲罰她,還是在獎賞她呀?
她都快攪糊塗了。
「好了,別再哭了。」他僵硬道,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了。
她哭得如此傷心,他的一顆心也跟著懸吊著,怎麼都無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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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甫亮,戚小衛興奮的身影便衝出靜園,直往西側廂房奔去,一路來到廂房外才緩下腳步。
她躡手躡腳貼近門邊,想敲門又臨時收手,附耳偷聽片刻,確定房裡沒半點聲響,才在門外坐下靜等。約莫半個時辰後,隱約聽見房裡有了動靜,她立刻從門檻上跳起來,迫不及待地敲門。
「暖姊姊,妳醒了嗎?」她好小心地問。
沒反應。
「暖姊姊……」她又敲一次。
倏地,房裡傳出一聲驚呼尖叫。
小衛一驚,連忙推門衝進去。「暖姊姊,妳怎麼啦?!」
只見裘暖站在妝台前,整張臉幾乎就要和銅鏡黏在一起。
「我的眼睛不見了!」裘暖驚叫。
前一晚哭得太慘,渾渾噩噩地被戚衛然帶回戚府安置,臨睡前忍不住又哭了一陣,結果早晨起床時,雙眼腫得睜不開,攬鏡一照,也真被自己的模樣嚇死。她的眼睛只剩下一條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