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所有人都當容蓉是外星球來的,她那種處事態度不是一般正常地球人會有的。
容蓉走出醫院大門,仰望夜空,滿天繁星像千萬隻調皮的眼睛對她一眨一眨的。
「淘氣鬼。」她指著星星嗔罵一句,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好像夢境一場。
她出身豪門,母親早亡,家裡只有她一個獨生女,父親寵她若掌上明珠,在家有下人服侍,出門則有司機、保鏢護送。
那陣仗看在外人眼裡也許滿心羨慕,誰知身處其中的她有多渴望保護圈外的自由。
從小,她不曾一個人上學過,因為父親不放心;她的同班同學都是父親精挑細選讓學校安排的,因為父親怕有不軌之人接近她、傷害她;她不曾外食,因為父親說外頭的東西不乾淨,會讓她生病;她不曾參加過任何同儕間的郊遊旅行,因為父親擔心她的安危。
她就像活在鑽石籠子裡的金絲雀,只要負責吃飯、睡覺,連穿衣、洗澡都不必學,反正家裡一堆下人搶著服侍她。
她也不需費心讀書,因為從小到大,她的成績始終第一……她很難不得第一,全班同學都收了她父親的錢幫她唸書,平時記筆記,考時畫重點,她的成績要還不行,除非她是智障。
別人每天都要工作賺錢來維持生活,但她……不好意思,只要懂得如何花錢就夠了。
很棒的人生是不?無憂無慮、家財萬貫、一帆風順到……簡直無聊透頂。
這一生她為自己做過什麼決定?沒有;連老公都是她父親從小挑好、栽培好,只等他倆長大送入洞房,完畢。
去他的!她是人,不是寵物啊!什麼事都不能自己作主,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尤其,她已逝的父親給她選的老公,簡直是個惡魔。
她才不要嫁呢!於是,她找了個和自己有八分相像的人,費盡口舌說服對方做她的替身。
至於她本人,不好意思,從現在開始,她再也不受管束,無論是南極或北極,再也沒人能阻止她去闖了。
她對著夜空揮舞著小巧的拳頭,總算能一吐二十五年來的鬱悶。
「欽仔,那位小姐好像又在發瘋了,我們要不要閃一下?」不遠處傳來徐母的聲音。
徐文欽悶笑一聲,他實在覺得那位小姐很有意思,就好像童話故事裡的公主,一輩子養在城堡裡,什麼人情世故都不懂,突然被放出來,還以為麵包是長在樹上,直接摘下來就可以吃了。
「媽,那位小姐其實心腸不錯,她的車撞壞了,現在天都黑了,她一個女孩子去坐計程車不安全;不如我們過去問她要不要送她一程?」
「也好,不過……」但一想到容蓉那粗魯的體貼,徐母就心底發寒。「還是你去問就好,我先去停車場等你。」
「媽──」徐文欽失笑。「她有恐怖到這種程度嗎?妳這麼怕她。」
「你不知道她力氣多大。」徐母展示手上、腳邊的瘀痕給兒子看。「你瞧瞧,她隨便抓兩下我就變這樣了,我看我還是離她遠一點,可以多活幾年。」
「她的力氣會有妳兒子大?」徐文欽比了下自己強壯的臂膀。
「當然沒你大,問題是她不會控制力道。」徐母擺擺手。「反正我是不想跟她靠太近,如果她要跟我們坐同一部車,麻煩先載我回家,你想帶那個小姐去哪裡,你們再自己去決定。」
「媽,妳在說什麼?」
「兒子,養了你三十幾年,別人看你長得憨憨厚厚,以為你老實,但你心裡打什麼鬼主意,瞞得過你老媽嗎?你就是對人家小姐有興趣,才把老媽我賣了,由著我被拖去做一堆亂七八糟的檢查,好給你機會去跟那個小姐卿卿我我。哼,要不是看你老大不小了還娶不到老婆,老媽才不陪你玩這種無聊遊戲。」
「老媽,是誰活到六十好幾,連個子宮頸抹片都不肯去做的?說什麼不檢查不病,一檢查全身都是病,跟妳說了幾百遍預防勝於治療,妳也不聽,難得今天有人押著妳去健檢,妳都知道妳兒子不笨了,我會拒絕嗎?」
「不孝子。」
「跟妳學的,老媽。」
「以後我一定要虐待你老婆,讓你老婆跟你離婚。」
「誰虐待誰還不知道呢!」
「哼!」徐母惱羞成怒了,揮手走人。
「慢走啊,老媽。」徐文欽在後頭涼涼地道:「說我裝憨厚,當年不知道是誰裝聖女拐老爸上床後,硬要人家補票的喔?」這叫遺傳。
他走向容蓉,一掌拍向她的肩膀。「小姐。」
「哇!」容蓉嚇了一跳,回頭看見徐文欽,黝黑的臉連在夜裡都隱約閃耀著古銅色,真是……黑得有夠徹底。
過去她接觸的都是政商名流,很少看見像他這樣氣質豪邁的人,她想也不想,好奇地直接問:「喂,你是做什麼的,怎麼曬得這麼黑?」
他一手按著肚子,覺得這個女人好好笑,直來直往的,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她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但他表面上還是一本正經。「我做車床。而且我不叫『哎』,我姓徐,雙人徐,徐文欽。」
「車床是什麼東西?」她沒聽過耶!
他更想笑了。「我告訴妳我的名字,妳是不是也應該自我介紹一下,再對我提問題?」
「有這條法律嗎?」他們又不熟,她幹麼告訴他名字?
「這是基本禮貌吧?」
「我去百貨公司買東西,跟專櫃小姐問問題,她們就不會叫我做介紹。」
「但是她們會叫妳填客戶資料,讓妳不只報姓名,連出生日期、地址、電話都一併寫出來。」
好像也對喔!好吧!告訴他她的名字也沒關係。「我叫容蓉,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什麼是車床了吧?」
「車床的主要功用就是車削各種工件。可作外徑及端面的切削,也可切削各種內外螺紋、錐度、內孔、凹槽,或者做鑽孔、搪孔、銑削、磨削,將工作物切斷、壓花等等。」
她有聽沒有懂。「你直接告訴我,你做的是什麼好了。」
「運動器材的細部零件。」
「瞭解。」但她還是沒有弄清楚,明明可以用簡單一句話解釋的東西,他為何要說得這樣複雜?「你的工作要常常曬太陽嗎?」
「我幾乎都在工廠裡,一天曬不到幾個小時太陽。」
「那你為什麼會曬得這麼黑?」
他又想笑了,雖然知道她只是單純地對他的黑皮膚感到好奇,但一般正常人會對初相識者發出這種疑問嗎?
「因為我爸爸很黑,我媽媽也很黑。」他故意逗她。
「這跟你曬黑有什麼關係?」
「這是告訴妳,我這麼黑不是曬太陽的關係,是遺傳。」天哪,他悶笑得肚子好痛。
她感到有些不悅,徐文欽說話總愛繞來繞去的,也不直接給個答案,是不是笨到連別人的問題都聽不懂啊?跟他講話的感覺好討厭。
「對了,你叫我幹什麼?如果沒事我要走了。」她已經盡責地將他母親送醫檢查了,結果無礙,她也不想跟他多做糾纏,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玩,她要找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好好瘋一瘋。
「我叫妳是想問妳,妳的車撞壞了,要不要我順便送妳回家?」
「不必了。」她費盡心思才逃出來,現在就要她回家,想都別想。「我會打電話叫司機來接我,不需要麻煩你。」話落,溜為上策。
徐文欽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有趣的女人。
邊笑,他轉身走向停車場開車接母親,準備回家。
容蓉跑到醫院轉角的路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
「好險,差點被怪叔叔纏上,難怪以前爸爸不喜歡我出門,一旦出門,一定要保鏢跟著我,這世上怪人實在太多了。」她下意識掏出手機,撥通家裡電話,想叫司機開車來接她。
手機響了兩聲,猛然回神,她正離家出走中,怎麼可以自投羅網?趕緊掛了電話。
現在該怎麼辦?小粉紅撞壞了,修車廠說要三天才會修好,找親朋好友幫忙嘛……得了,他們一定會送她回家;一旦再度踏入那座華美的牢籠,她再想出來,等下輩子吧!
該死,她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一個離家出走的人是不能讓任何熟人知道她的下落的,虧她剛剛還想找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出去玩樂一番。
如今可好,一個認識的人也不能找了,唉,做什麼好呢?
她在路口來回踱步,就是打不定主意接下來該幹什麼。
突然,一輛白色的福特開過她身邊,可不正是徐文欽和他母親嗎?
乾脆叫他送我到飯店,先住個一晚,有事明天再想。她打定主意,追著車子大喊:「喂,停車,徐文欽,停車……」
徐文欽正專心開車,倒是徐母注意到車後那遠遠追逐過來的身影。
「欽仔,好像是那個小姐耶!她追我們的車幹麼?」
徐文欽從後視鏡裡看到一隻急揮著的小手,腳下立刻把煞車一踩,手打倒車檔,讓車子滑行著接近容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