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吧。
「那我這個朋友可不可以留下來吃晚飯?我照樣負責洗碗。但是你別再把我一個人丟在屋子裡,害我被什麼莫名其妙的影子嚇個半死。等七月過後,我的膽子就會變得比較大一點。成不成?」
「當然可以。只要妳別介意吃得寒酸,就一鍋陽春麵而已。最近忙著做傢俱,三餐都隨便打發。」他老實說,若她就此被嚇跑,他也沒話好說。
孟琉璃聳聳肩。「誰叫我是不速之客?你沒賞我一碗泡麵,我就已經很感激了。而且我喜歡吃陽春麵。」沒錯,她念國中時常吃的,還可以把媽媽給的午餐錢省下大半去買書買唱片。雖然已經過了很多年了,她還記得那味道挺不錯的。
任冠宇笑著看了她一眼,心想,真是一個很好養的女人。他轉身走到爐台,把幾樣簡單的材料拿出來處理。青菜、現成的肉燥和幾顆鹵蛋,完全談不上浪漫的一頓晚餐,只提供了起碼的營養。
她和那個什麼什麼經理的去吃飯,絕對不會是吃這樣簡單的食物。反正,現實就是:那個男的會請她上的餐廳,他請不起……
雖然只是兩碗陽春麵,但他還是很用心的在圓形餐桌上鋪了餐墊。湯豌不是什麼考究的磁器,白色的底盤畫了兩枝交纏的淺紫色海芋,看起來十分清爽。他把筷子遞到她手上。「開動了。」
孟琉璃接過筷子,心裡不得不承認,即使沒有錢,但還是可以過得有品味。她很認真的吃完大半碗麵才停下來說道:「你的手藝真的很好,連煮碗陽春麵都好吃。」或許不只是面好吃,更重要的是一起吃的人。唉,怎麼她和高文彥一起用餐時,明明吃的都是高檔的食材,就是吃不出什麼好滋味。
任冠宇聽得出她說的不是客套話。「我想妳不是太挑剔的食客。」
她對食物是不大挑剔,對男人卻太過挑剔。明明高文彥算是夠完美的了,她對他還是不滿意。別的先不說,至少他就煮不出一碗像樣的陽春麵。放下筷子,她忽然抬頭惱怒的瞪了任冠宇一眼,都是他的錯!這個一點都不符合標準男人條件的人,卻成了她評斷男人的標準。
任冠宇莫名其妙的遭了白眼,不由得奇怪的問:「怎麼啦?鹽巴沒攪散嗎?」就算是干炒的菜色,他也不會犯這種錯誤。
「沒啦。」她敷衍的回答,低頭繼續把面吃完。「喂,待會兒出去走走好嗎?還是你要繼續工作?」她指了指擺在牆邊大大小小的木頭。
任冠宇順勢說道:「當然是出去走走啦。妳也曉得,我哪有那麼勤快。反正現成有張桌子吃飯就行了,其它的可以慢慢來。」
「那我們去哪兒?」她興致勃勃的問道。這個人這麼會玩,一定有很多好主意。
「去山上的公園看星星?」
「我以為你比較喜歡去夜店喝酒什麼的呢。」
「喔,那種地方,我是好奇去過幾次,可是實在太吵了。就算音樂還不錯,卻不是聽得很清楚。所以已經很久沒去了。」更重要的原因是,老是有人過來搭訕,男女都有,讓他不勝其擾。「妳要是想去,我就陪妳去啊。」其實心裡是不大願意的,他情願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天,就算不聊天,一起吹吹風也好。
「聽起來不大吸引人。就難得浪漫一下,去看星星好了。你保證看得到嗎?可不能騙我唷。」
「找個沒有光害的地方,保證妳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只要妳用心去看。」
「好!那我要看北斗七星、大小熊星座、牛郎織女星還有獵戶座天琴座……」她把記得起來的星座一古腦兒的全背了出來,「你要保證它們全都不許缺席。」
任冠宇噗哧一笑。「嘿,就算愛因斯坦也辦不到。季節不對啊。」
「這樣子啊。」她有點失望,「它們不全都是恆星嗎?不就是永遠都一動也不動的嗎?」
「星星一動也不動,地球可是會動的啊。唉,妳的自然課讀到哪裡去了?」他毫不留情的取笑道,「妳的小學老師聽見一定要哭的。」
「我打賭你上自然課一定從沒逃過學,對不對?」
「真瞭解我!我的自然老師可是愛死我了,全班只有我是他的知音。」他起身收拾碗筷,孟琉璃沒忘記自己答應過的事,立刻接手洗碗。任冠宇也不跟她搶,倚著流理台,看她三兩下把碗洗好擦乾。他喜歡這種分工合作的感覺,好像他們是親密的一家人。
孟琉璃把手擦乾,一邊問道:「現在就走?」
「好,我準備一下。」他熟練的收拾了一塊塑膠布放進袋子裡,再裝了一瓶開水。「走吧。」提了袋子,他走到陽台,把涼鞋找出來穿上。
孟琉璃好笑的搖搖頭。這人實在是隨性啊,若是別個男人,她一定會說他衣衫不整了。老天真是待他不薄,就算是汗衫短褲,穿在他身上卻像是模特兒在伸展台上展示當季流行的休閒服,格外有一種瀟灑不羈的況味。
他的老爺車很盡責的將兩人送上山頭的公園。開闊的公園中人影稀稀落落,雖然是觀星的好天氣,但她想,這個世界上懂得浪漫的人已經不多了。跟在報紙頭版標題後面去追逐人群追逐流星雨叫做流行,不叫浪漫。
孟琉璃通常不是這麼隨遇而安的女生。塑膠布往草坪上一鋪,她也就大剌剌的坐了下來。草叢裡就算有一兩隻小蟲子太喜歡她,喜歡得非要爬上座墊和她作伴有什麼要緊?搞不好牠明後天也變成美麗的蝴蝶了呢。很糟糕呢,她好像被任冠宇同化了,之前她是很愛乾淨的,連在公園的長條椅坐下來休息,都還得用面紙擦上一遍不可,更別提讓她和什麼看得見或是看不見的小昆蟲為伍了……還真的都是他的錯。逃學跑到隨便一處草叢邊去看螞蟻打架,就只有他才做得出來。這種事在國文課本上讀來好像還滿有情趣的,卻只有這姓任的小子才會跟沈三白一個樣會去身體力行。她猜古今頑童大概沒什麼兩樣,還真是頑童所見略同。她敢打賭,國文課也是任冠宇必逃的課之一,他才不會乖乖的被關在教室裡聽老師講古,自己實地去看不是更好玩?
「看見沒?北極星。」他悠然的躺在地上,手指往北方的天空一指。朦朧的光線中,她看不清楚他唇角的笑容。清朗的話聲中,笑意在她耳邊迴盪。仰起頭往他手指的方向極力搜尋,從北斗七星延伸出去最亮的一顆,她認出了勺子的形狀,所以很容易便找到了那顆一等星,原來那真的是天空中最亮的一顆星。她在課本裡頭讀過的,可是書頁上的星星不會發光……
「我找到了!」她興奮的喊著,好像連第一次得到季冠軍都沒這麼高興過。星星一直都在那兒,她怎麼就從來不肯抬頭看一看……
「頸子不酸嗎?」他拉了拉她的手臂,「躺下來可以看得更清楚,沒騙妳。」他開玩笑的又加了幾句:「不是怕我會對妳怎樣吧?我發誓,我是君子,只動口不動手。」至少今晚是。
孟琉璃覺得自己的矜持是小人之心,於是俐落的踢掉腳上不怎麼舒服的鞋子,學著他的樣子,雙腳交迭,雙手枕在腦後。滿天燦燦的星光映入眼中,像是上好的黑絲絨鑲著無數鑽石……不,再昂貴的鑽石都買不到滿天的星光。可是能有一顆拿來鑲在戒指上倒是不錯……
高文彥買得起……她側過頭看了任冠宇一眼。他的眼界太寬了,看慣了星星,就算一百克拉的鑽石放在他面前,他也只當看見一顆有些暗淡的石頭吧?而且還是一顆很麻煩的石頭,要有許多保全人員來伺候,更要有一隻很穩當的保險箱……
嗯,還真的挺麻煩的……
像是知覺到她的凝視,他跟著轉過頭,滿天的星光留在他眼中,比北極星更明亮,她不知該如何形容。
我明亮,獨一無二的星星——這據說是莎上比亞劇中的台詞忽然閃過她腦海,讓她忍不住微微自嘲的一笑。她自然沒讀過莎士比亞,隨便什麼小考大考聯考都不會考的書,她是沒有時間去讀的。多半是被誰引用了,湊巧讓她讀到了。也許,莎士比亞還是有他的好處的……
「妳說什麼了嗎?什麼星星的?」他隱約聽見了,她提到一顆陌生的星星……
孟琉璃窘迫的別過頭,她不曉得自己居然會把那種只適合情侶說的句子說出口。「沒有啊,你聽錯了吧。」她心虛的回答。
任冠宇本來還沒想到要追根究柢,但她那欲蓋彌彰的迴避,讓他越發有興趣繼續追問下去。「妳該不會是在偷罵我吧?從實招來!妳說的是獨一無二的什麼星星?怎麼妳連罵人都跟人家不一樣,聽起來還滿有學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