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未知道很多事情是勉強不來,只問:「劉先生已經想好為劉小姐轉到美國哪家醫院了嗎?」
「這個……」劉父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他只是聽說很多新藥或技術都是由歐美國家開發出來的,才想上美國求醫,但具體的方案卻沒著落。
「沒關係。」許未從醫師袍的口袋裡掏出一支筆和一本小筆記,邊寫邊解釋道:「我有幾個學長在美國執業,他們分別在紐約、華盛頓、佛羅里達……」
他一說就沒完沒了,把一旁的秦晴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幾度想插嘴,又怕失禮,悄悄拉許未的衣服,他卻渾然未覺。
如果只是許未一個人講也就罷了,他不是饒舌之人,話再多也有限。
偏那劉先生卻是似懂非懂,又愛裝專家的人,講東講西,非要許未分析美國諸州哪裡醫療技術最好,評出一個最優的不可。
許未還沒回答,秦晴已然搶口說道:「有關你的問題,公關部的人會給你更好的解答,我這就請公關部的人過來,他們會給你各大醫院的資料供你選擇。並且,我會立刻安排劉小姐轉診的事,請你先準備劉小姐的個人資料,等一下跟我去填幾份文件。我就先不妨礙你做事了,一會兒見。」話一說完,她隨即拉著許未走人。
那位劉先生被秦晴一記回馬槍刺得呆愣當場,他還沒下好決定啊!怎麼幾句話內,秦晴就替他安排好一切了?
秦晴一直把許未拖到男廁旁邊,才放開他。
許未很訝異她也有這樣咄咄逼人的時候,怔怔地看著她。
「你一直看我幹麼?快進去啊!」秦晴推著他去洗手間。
「啊?」難道她剛才急著拖他走,不是為了擺脫劉先生,而是要他上廁所?!「妳怎麼突然……」
「你不是急嗎?還不快去?」
「是有一點,但也沒很急,我想巡完房再……」
「憋尿對身體不好,上午林醫生的前車之鑒沒給你一點啟示嗎?」
「唔!」好吧,她說得有理,但他還是有些好奇。「妳怎麼知道……我急?」
「你的鼻子……」她纖指點上他的人中部位。「這裡皺了起來。你只要一急都會這樣。」
不會吧,她把他觀察得這麼仔細,這豈不是表示,他在她面前沒有半點秘密,就像空氣那樣透明?
「哇,大肚花瓶,妳也把我們許大醫生觀察得太仔細了,該不會對他有不軌意圖吧?」江少則調笑的聲音突然插入。
「江醫生,我還知道你每次打花領帶就是當晚有約會,像今天這樣打深藍色的領帶,就代表你剛失戀。」說她對許未有不軌意圖?他們都已經在交往了,還要打什麼壞主意啊?從小細節去觀察一個人,不過是她一點天分而已。
「呃!」江少則被堵得啞口無言,他確實昨晚被甩了,這只該死的大肚花瓶,眼睛那麼利。
許未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有個這樣有趣的女朋友,生活想過得不開心都難。
「我會照顧好自己,不會讓妳擔心的。」好感動她這樣關心他,他拍拍她的手,進了洗手間。
江少則看著他倆的親密舉動,兩隻眼睛骨碌碌亂轉。有問題,許未和秦晴間一定有什麼不清不白的關係,嗯,找一天要把許未拐出來問個徹底,哈,本年度友愛醫院最大的八卦,就要由他親手挖出來了!
至於為何不向秦晴下手呢?開玩笑,那隻大肚花瓶看似大剌剌、一副傻大姊樣,心思可細膩極了,向她挖八卦,除非想找死。
第七章
「許醫生,莊文生和林小薔出車禍,被送進急診室了。」等不及敲門,秦晴急匆匆闖進了許未的辦公室。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一聽莊文生夫妻出事,許未一腳踢開椅子,拉著她跑了出去。
「林小薔心臟病輕微發作,莊文生……」
該死,林小薔已經安排好下個月做手術,現在又發病,恐怕會影響到手術排程;但秦晴怎麼不接下去說莊文生的情況?
「莊文生怎麼了?」許未問道。
秦晴低下頭,良久,哽咽一聲。「莊文生急救不成……三分鐘前已宣佈死亡。」
許未手中的聽診器匡啷落地。「莊文生……死亡……」
在醫院裡,他沒少看過生生死死,醫生不是神,救不回許多必然消逝的生命;就像數月前他讓林小薔中止懷孕,硬生生斷送一條未出世的生命是一樣的道理。
但莊文生……一直以來,他們都擔心林小薔會先走,所以她拚命地想生下一個孩子,證明自己愛過、證明自己活過。
可誰想得到命運如此弄人,體弱的林小薔還活著,莊文生卻先走一步了。
林小薔還有機會去印證自己曾在這世間走過一遭,卻已經沒辦法留下她和莊文生的愛情結晶,見證他與她曾走過的風風雨雨、那刻骨銘心的愛情。
怎麼會這樣?難道這個世界一定要有這麼多遺憾來填補嗎?
許未抖著手撿起聽診器。「林小薔知道莊文生死亡的消息嗎?」
秦晴搖頭。「還不敢告訴她,怕她的心臟病更加惡化。」
「我知道了。」他每一個字都充滿了乾澀。
是錯覺嗎?為什麼她在他眼裡看到絕望?這讓她無端地心慌。
「許醫生。」她用力扳過他的身子。「不管莊文生是死是活,只要林小薔還活著,你就有義務救她,也必須抱著希望去救她。這不是你一向堅持的嗎?愛護生命、尊重生命,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
他的堅持始終如一,但他懷疑,失去了莊文生,林小薔還有活下去的意義與意志嗎?
「許醫生,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秦晴用力搖晃他。「你是林小薔的主治醫生,如果你比她更早放棄,她就真的完全沒有希望了。」
「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他呢喃念著,一手將她緊緊摟進懷中,那豐腴的身軀軟綿綿的,瞬間化成一道激光,直射他心坎,照亮一片陰暗。「妳說的對,小晴,我是個醫生,我的職責就是救人,我失態了。」
「不,你只是太關心了。你把每一個病患都當成自己親人一樣盡心盡力去救治,這正是你最大的優點,也是你的病患最大的幸福。」
「但這同樣也是缺點。」他苦笑地歎息一聲,拉著她搭電梯趕向急診室。「我記得讀書的時候教授說過,醫生跟病人要保持在一種有點黏、又不會太黏的情況,全心投入病人的疾病中,與病人共同攜手對抗病魔,但不能放入太多私情,否則會引發錯誤判斷。那不論對醫生或病人,都會有可怕的後果。」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這種距離……好難拿捏。」所以到現在,想起莊文生的死,秦晴還是忍不住直掉淚。
許未捧起她的臉,細細地吻去頰上滾滾珠淚。「忘掉莊文生吧!現在我們應該把全部精神都放在林小薔身上。」
「我知道。」她拚命深呼吸,以平抑起伏劇烈的情緒。
「會有希望的,一定會有。」許未在說服自己,同時也說服秦晴。
噹一聲,電梯門開,兩個人同時振作起精神,奔向急診室。
急診室裡,林小薔一見許未,好像溺水者看到救生圈,緊緊地抓住;她這次病發只是因為撞車受到驚嚇,並沒有太嚴重的症狀。
「許醫生,你可不可以幫我去看看文生?我說我沒事,想看文生,但他們一直拉著我不放,說要做詳細檢查,我沒事啊!胸口也不痛,我很擔心文生,那輛卡車突然從巷子裡衝出來,直接就撞到了文生那邊的車門,我看到文生流了好多血……許醫生,拜託你幫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許未眼眶一陣發熱,做了林小薔五年的主治醫生,從少女看她嫁為人婦,差點成為人母,一路走來,她的艱辛他看在眼裡,感同身受,如今……怎麼說得出口,她的丈夫已死?
「林小姐。」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許未說不出口,就由秦晴來說,儘管這話同樣令她痛徹心肺。「莊先生已經……死亡……」
林小薔全身一顫,張大了嘴驚聲尖叫。「不可能,妳騙我──」
「鎮靜劑。」說話的同時,許未回頭瞥了秦晴一眼,眼裡有抱歉,有愧疚,是他太懦弱,連這種事都要她來代勞,明知對於這件事,她心底的難受並不比他輕啊!怎麼他忍心將痛苦都推給她去承擔?
秦晴對他搖搖頭,指了下林小薔,要他專心救人,不必管她。
那寬容又慈悲的眼神他懂,像大海一樣包圍著他,一直以來他都沈溺其中,需索著她的保護。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呢?
他深吸口氣,對她輕點頭,該堅強了,他不能一直依賴她,要牽手過一輩子就要彼此依靠,而不是單靠一人。
這件事過後,他要告訴她,他真心愛她,迫不及待地渴求與她更親密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