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逐漸下降到山谷底下時,他全身都可以感覺得到那陡峭的坡度,當他聽著板車的齒輪沿著繩索逐漸繃緊,同時吱吱尖響之際,他不禁屏住氣;這時,叮噹的鈴聲和尖銳刺耳的哨聲同步響起,他覺得自己真像是一路被送下地獄去了。
轉眼之間,板車就已經柢達坑底,然後猛然煞車停下來。他身邊的工人紛紛跳下車子,而湯馬士也回過神來,趕緊跟上布萊恩,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只曉得,地獄還真是冰冷得很,因為這地底下一定足足比地面上冷個三十度以上,要不然他怎麼會抖得這麼厲害。
環視四周,他簡直無法相倍怎麼會有人能在這種鬼地方工作?這裡到處是灰塵和污穢,他立刻就明白了為什麼大家都閉緊了嘴巴,除非必要絕不開口。因為,沒有人想要吸進這麼髒的空氣。
有好幾個工人向他點點頭,好像認識他似的。他認得其中有幾個人是那天曾出現在酒吧裡的人,其餘幾個人大概也是布萊恩的朋友吧!所以,他也回以對方微笑。這時,布萊恩忽然轉向他,毫無預警地拿了根火柴湊近他頭頂。他嚇得往後一縮。「嘿,我只是想幫你點上頭燈。」布萊恩說著,再試一遍。
「噢,對不起。」湯馬士不好意思地說,非常難為情。
布萊恩退後一步,斜瞥著他。
「在這下面工作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吧?」
他的笑容裡充滿同情,然後,不等湯馬士回答,他又繼續說下去。
「你上禮拜幹得不賴,我曉得你拿到的酬勞不多,不到兩塊錢,是不是?不過,這種情況在經過協商之後馬上就會改變了,這一次我們絕不會輕言放棄。」
湯馬士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所以他只好點點頭,表示贊同,而這個動作 讓布萊恩十分欣慰。
他拍拍湯馬士的肩膀,「你的所有建議對我們都算是幫了大忙,不過我想你今晚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你看起來有點虛弱。」他壓低了聲音,「如果你還有這個興致,我們今晚會在林思家裡碰頭,准十點鐘。」
「准十點鐘。」
湯馬士以同樣秘密的口吻重複說道,儘管他根本不曉得布萊恩在說些什麼。忽然間他開始猜測自己這一個禮拜以來到底幹了些什麼事?他很可能幹過任何事!老天!再想下去實在是太可怕了。
「卡特!」
這時有人在叫他,於是他轉向叫聲的方向一看。
一個留著人宇胡的胖子男人正怒目瞪視著他。
「你這個禮拜要在新礦脈工作。」他指示著湯馬士,示意湯馬士跟他走。
於是,湯馬士朝布萊恩點點頭,便跟上那個人後面,進人無數通道的其中一條。「等你午餐完後,去找約翰.史密斯,他說他那邊的坑道還需要人手。」
那人說完,停頓片刻,像是在等他反應似的,然後見他不答,就投給他一個厭惡的眼神。這眼神湯馬士看得清清楚楚,絕對錯不了。
這個人不是礦工,而是個經理之類的人物;而他,只是個新手,一個缺乏經驗,害他們進度落後的頭痛小子罷了。「看看你這個禮拜能不能想辦法不弄壞什麼東西,」那人嘲諷地說,露出不屑的訕笑,「
不過,照你目前的程度來看,你大概永遠也沒辦法賺到一個禮拜三塊錢。他們到底是從你薪水裡扣了多少錢啊?」
湯馬士並沒有回答,但他覺得他已經開始克服在地底下工作的恐懼了。這個人反正是來意不善,故意挑激他。「八塊半,我聽說了。」
「你要我在這裡工作?」湯馬士問道,不理會他的嘲笑。
那人忽然抬腿往地上一踢,製造了一陣不小的黑沙塵,在他們倆周圍掀起一片漩渦式的風暴。趁這個時候,那人湊近他,悄悄低語。
「我要是你,會對你最近選擇的朋友更小心點,一個像你這樣的軟腳蝦在這下面是很可能隨時會受傷的。更別提隨便一袋煤碴很可能就會鬆了線掉下來,這種事常會發生,料不準的。」
湯馬士在這陣完全籠罩住自己的灰塵當中差點喘不過氣,但是他克制住自己別咳嗽。死盯著對方,繃緊著下巴,眼中閃耀著怒意。
「你是在威脅我嗎?」
他以極其冷靜的口氣問道,同時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力。
那人退後一步。
「我是警告你,你在這下面只是個新人,我只是要你凡事當心點!」
他說著,望向周圍其他的礦工,然後再瞥回湯馬士身上。
「注意你的腳步!卡特,我不喜歡你——闖進這個鎮上來,不停地製造麻煩。我已經聽說過你的所有事跡了,大家說你是真的很聰明……一個知書達禮的文明人,不過我可告訴你,小子,你要注意我一點,因為你已經給自己樹立了一個不容忽視的敵人!」湯馬士眨也不眨地瞪著他。「我會記住這點的!」
他冰冷的語氣連他自己都大吃一驚,可是,他的確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恨意,儘管他完全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幹了什麼事換來對方這個仇人。
不過,反正這都不要緊。當他目送對方走開之際,他明白這一切無非是權力作祟罷了。他不是處理過其他形式的權力長達二十多年了嗎?在這裡,儘管有一點差別,但,權力終歸是權力!
在這裡,遊戲的主角不一樣,這是介於礦場主人和這些工人之間的權力遊戲,但話說回來,競爭、永遠是存在於位居上層的人和這些下層的人啊。
這道理他懂得,只是,再也沒有比目前看得更清楚了。
這些握有權力大餅的資本家們,已經把這片地底礦坑塑造成了個世間地獄,而這些任憑壓搾的苦工們需要的是個團體,和一個領袖。
握著圓鍬,他斜瞥著山谷裡發亮的灰色礦脈。他的手傷雖然還沒有完全好,可是當他彎下腰去,用力一敲,聽見煤礦破土而出,一聲落地之際,他的感覺簡直是說不出的美妙。他把那塊煤撿起來,它感覺是沉甸甸的,冰冷冷的。他再把它扔進一旁的鐵桶裡,然後用褲管抹了抹手掌。沒有用!他的皮膚已經沾滿了煤灰。
「換作是我的話,卡特,我會小心跟本思.克裡敦打交道的!那傢伙是個狗娘養的龜孫子。」湯馬士望向那個說話的年輕人,他正在離湯馬士不到八尺的角落裡幹活。等湯馬士再仔細一看,老天,那個小伙子看來還不滿十八歲。「你叫什麼名宇?」
「安迪.拉金。」
天哪,就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老氣橫秋。彷彿在他幼小而早熟的心靈裡,早已知道生活不容易,日子不好過了。湯馬士臉上帶著友善的表情。「那傢伙叫本恩.克裡敦?!呃,」他深吸一口氣,「看來這將會是個漫漫長日了。」「十個鐘頭。」
安迪應了一聲,繼續往牆邊揮斧掘礦。
湯馬士被吸進的沙塵嗆了一 口氣,不可思議地盯著小男孩。
十個鐘頭?在地底下?
老天!他先前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頓時一掃而空。他在被丟進這個時代之一刖幹的是一天五小時的白領工作,如令要他在這個令人窒息的地牢裡幹上十個鐘頭?天啊,他怎麼熬得過?哦,只要能再重見天日……
第九章
假如說在地底下工作就像陷身地獄一樣的話,那麼,能見到麥姬就在隧道日等待著他,就真的像進人天堂了。
當滑輪帶著板車緩緩滑出山谷之際,他如貪婪一般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每個人都懶得開口,也沒有人還有這個精力。他真想向她大喊,可是他的嘴巴實在是太干了,而且他已經累得喘不過氣了,然而,這一幕景象簡直是不可思議--因為他居然是唯一 一個能夠看得見這位美麗女子的人。
儘管她的影像在夏日的黃昏裡顯得若隱若現、迷濛不清,當他瞇著眼想把她看個更仔細時,漸弱的陽光仍刺痛了他的眼睛,她看起來好極了,一頭長髮攏到腦後紮成一條辮子,幾綹捲曲的髮絲環繞在她的臉龐,她身上還穿著他那個時代裡的那件淡黃色衣裙,而裙邊正隨著微風緩緩飄蕩,偶爾一掀,露出她筆直而修長的雙腿。
一瞥到他,她臉上的微笑露得更開心了……而他,哦,他是多麼希望她從來沒想過要當個修女!
當板車完全停止之後,他掙扎著抬起自己疲憊不堪的身子,爬出了車外。他必須要快點接近她身邊,好好看看她。他一整天都在想著她,好幾次他甚至還以為白己就快要死在礦坑裡面了,當時的他根本連一鏟煤都舉不起來了。
他看著麥姬,早已忘記了當時他是多麼想對著礦坑裡面那持續不斷的水滴聲破口大罵,還有他是多麼想對著那個大如小狗的老鼠揮動鏟子扔過去?可是,後來他都」一熬過來了,因為他曉得到了最後,到了今天結束的時候,她一定會在這裡,等待著他的歸來。他的堅持到最後被證實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