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接回家吧,家人一定都在等你。」一停車,他就對司機說。
「那我回去了,少爺。」開車的陳伯從他父親還在世時就擔任司機,所以父母死後,陳伯就繼續當他的司機。
夏睿楓大步朝開著燈的客廳走去。
所有傭人都放假回家過節了,但和往年一樣,管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客廳裡亮著溫暖的燈,房間打掃得很乾淨;甚至照他母親的做法,掛了許多紅燈籠,還有滿屋的鮮花。
夏睿楓喜歡這種佈置,因為雖然母親不在了,但他希望屋子仍像父母在世時那樣。
母親喜歡這幢屋子,所以他不想讓母親不喜歡的人踏入——包括他弟弟周皓。
他訂了外送,八點會準時送來。但和過去十五年一樣,他只能一個人享受這頓晚餐。
坐在沙發上,難言的感覺在心底淡淡發酵。他的神情雖沒變,但眼裡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些。
什麼時候他才不必一個人吃年夜飯呢?
夏睿楓站起來。這時他最好什麼也不想,找些讓自己放鬆的事做;或許煮一壺母親生前最愛喝的花茶。
「睿楓哥,你果然沒有打電話給我!」
就在他起身時,身後突然有道嬌嗓抱怨著。
「萱舞?」夏睿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回身看向門口,正在脫外套的俏麗女孩。
「你這是什麼表情!留言你聽到了嗎?」她熟門熟路的把外套掛進衣帽間,然後「叩叩叩」的踩著高跟皮靴走進客廳。
「我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他漸漸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今天你不是應該和家人在一起?」
「對啊,今天我一直待在家,可是你為什麼不過來和我們一起過節?」她嘟起嫣紅的唇。「我左等右等等不到你,就知道你又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除夕夜了。」
夏睿楓用深思的目光看著她。「我每年都一個人,今年你好像特別關心我。」
池萱舞驀地紅了臉。「我以前有些怕你……你總是對我好凶。」
夏睿楓的目光更加深邃。「其實我從來不想凶你,但是……可能我不太會表達吧!」
「是這樣嗎?」她走向他,嘴角帶著甜笑。「你整天冷著一張臉,但是哥哥告訴我,他說是環境讓你變成這樣的。因為……」池萱舞抱歉的看著他。「我可以說嗎?你會難過嗎?」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所以搖了搖頭。「都十五年了,我沒這麼脆弱。」
池萱舞跑到他身邊,表情悲傷。「如果是我,就算過去幾十年,還是會難過。沒有人是無堅不摧的,那時你才十五歲吧?」
夏睿楓從未和任何人談過父母去世的那場空難,就算是其它三個好朋友,他也不曾提過。
「我記得那時我七歲,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年齡。我只知道夏伯伯和夏伯母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只知道睿楓哥以後要獨自生活了。」池萱舞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夏睿楓也在她身邊坐下,她帶著哀傷的語氣,奇異的讓他不想打斷。
「你從那時就要擔負起重責大任,『鼎盛』不能落入那些別有用心的親戚手裡。你要面對許多覬覦你家財產的人,還要保住自家的產業……睿楓哥,難怪你後來越來越少笑、變得越來越冷漠。如果你不無情,一定會很難過吧……」
池萱舞沒有看他,像在自言自語。
「睿楓哥,你不要不開心嘛,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她忽然抓起他的手。「雖然夏伯伯夏伯母不在了,可你還有我們,有龍大哥、我大哥、還有風大哥……還有我。」她笑得有些羞赧。
夏睿楓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覺得這樣的氣氛有些詭異,但是她的小手又小又溫柔,於是他只是望著她。
「如果你今天不想跟我回家吃飯,我就留下來陪你,你就不會一個人了。我爹地媽咪那裡好多人,他們今天晚上……」
鈴鈴鈴!
池萱舞話說到一半,夏睿楓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對不起,我接一下電話。」
池萱舞放開他的手,溫柔的點點頭,專注的望著夏睿楓。
「小雨?」夏睿楓難掩驚詫。「不……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去比較好。」
誰的電話?
池萱舞從他異常認真的口氣裡,感覺來電之人對夏睿楓是不一樣的。
他忽然轉過身去。「不,不會……我是說真的……你在哪裡?不,不會……我不是一個人,我保證我很好……對不起,我不能過去……我知道了。新年快樂,再見。」
他終於掛上電話,可是他背著她講電話的樣子,讓池萱舞有些介意。
「誰打來的?」她本來不想問,可是嘴巴卻自動冒出了這句話。
「是……」夏睿楓看著她。「是童小雨,你不認識……你認識她嗎?」他希望池萱舞不知道小雨是誰,但也不確定她是否真的不知道。
「我不認識。」池萱舞困惑的搖搖頭。「是睿楓哥的女朋友嗎?」她的表情在聽到來電者的名字後,變得有些蒼白。
「不是。」他否認,迅速的回答讓池萱舞放下了心。
她露出笑容。「她是不是請你一起去吃飯?」
「我拒絕了。」他下意識瞥過電話。「你剛才說,如果我不去你們家,就要留下來陪我吃晚飯?」
池萱舞點了點頭。「我媽說難得在台北過年,一定要熱熱鬧鬧的。她不止邀請了一大群好朋友,還邀請了公司裡的人……」她忽然沉默下來。
「周皓也會去。」夏睿楓瞭解的頷首。「所以你就逃來我這裡?」
「不是這樣!」他的話音剛落,池萱舞就激烈抗議。「我才不是因為他才跑來找你,不要胡說八道!」
「那麼你為什麼來?」夏睿楓質問。
「反正不是因為我怕看到周皓才來。」池萱舞有些不高興的看著他。「如果你不想看到我,那我走!」她站了起來。
「過去十幾年你沒這麼關心過我,任何事都有動機,你忽然關心我,我不得不問為什麼。」夏睿楓只是平靜的看著她。
「睿楓哥,你就是這點不好!」池萱舞歎了口氣。「老是懷疑別人的動機,才會讓你整天都陰沉著臉。你應該放輕鬆一點……」
夏睿楓沒有說話。他從不輕易相信別人,因為他活在一個充滿謊言的世界裡。他父母去世的那段日子裡,他分不清楚哪些人是真心對他好、哪些人覬覦他們家的財產。
「其實我也不是傻瓜。」池萱舞看著他有所保留的表情。「我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可是你說我是為了躲避周皓才來你這裡,讓我有點難過。」
夏睿楓還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你問我為什麼來,其實我也說不出理由,只是想來就來,想你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寂寞……可是過去每年你也是一個人過的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我先走好了。」她低著頭,一點也不像平常古靈精怪的池萱舞。
「不要走。」夏睿楓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就算你沒有理由,也不要走。」
「可是你剛才……」她委屈的說。
「不要管我剛才說什麼,」一絲寂寞掠過他面無表情的臉。「只要你想來,我隨時歡迎。」
不知道是如何發生的,當池萱舞抬起頭時,發現自己已靠在他懷裡了。
睿楓哥的肩膀很寬,胸膛也很寬,她絲毫不覺得這樣倚著他很突兀,只放鬆安心的閉上眼。
「你不趕我走了?」她的聲音很輕很柔。
「不,我不會趕你走。」他說。
有些情感放在心裡太久了,久到自己以為遺忘了,但其實一直都在,只有隨著時間推移變得更深更厚,卻從不曾消失。
池萱舞綻出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的甜笑。「睿楓哥,其實你不討厭我吧?以前我總覺得你不喜歡我,所以才對我那麼凶。」
夏睿楓苦笑。他習慣隱藏自己的情緒,因為覺得表達感情太困難。他緩緩說:「我不討厭你,從來沒有。」他眼裡閃過難得一見的感情。
池萱舞的笑容更燦爛。「我知道我有時很任性霸道,可是我不會傷人,更不會做什麼壞事!」
「我知道。」他更抱緊了她,彷彿這樣是天經地義的事,兩人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萱舞,我只是……不懂得表達……」他艱難的說著。要說出自己的缺點,對夏睿楓這種人來說很不習慣。
「你可以凶我,只要我做錯事,但不要整天冷冰冰的——你可以那樣對別人,但我可是你看著長大的,在我面前你可以不必隱藏感情,那樣太辛苦了……」池萱舞真心的說。
他冰冷的面容,微微柔和了。
「你啊,有時候真像個小孩,」他低頭看著她,目光溫柔。「讓人擔心你一個人到底行不行。」
「我本來就沒長大。」她吐了吐舌頭。「不然你也不會老愛說我任性。」
笑意漫上夏睿楓的眼。「我說你,是怕你受傷。其實就算你任性,也讓人覺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