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冥王的一擊雖不致要了他的命,但想復原卻又得花上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在他療傷的這段時間他將像冬眠的動物般,呈現完全假死昏迷的狀態,這是他自身對我的保護措施,只是如此一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何時才會甦醒,也許一年、十年甚至百年——
「我會回來的,我只是稍微休息一下……」他的身體雖然虛弱不堪,眼神卻仍舊含笑帶著過人的狂妄與自信。
「休息?」她不解地抬頭看眾人。
佛拉斯陰鬱地回答她的疑惑。「鬼魅不會死,只是受傷需要一段長時間的休息,一身體痊癒之前,他會陷入深沉的睡眠當中,直到復原為止。」
江月然一聽,不由得破涕為笑,環抱鬼魅的雙手更加溫柔了。
她不在乎時問多長,只在乎鬼魅不會死。對她而言,一天和一生都沒有分別,她會等他,直到鬼魅痊癒甦醒,或是她生命終止的那一刻到來。
「我會等你,你安心休息吧!」她輕柔地笑,手指像花瓣般地灑落他的眼、唇,又彷彿如母親撫慰自己的孩子般溫柔。
鬼魅疲憊的身體已發出休息的警訊,然而他一闔上眼,也許會是一輩子都不再相見,他如何捨得讓她一個人癡癡等待?
他用盡力氣轉頭看向佛拉斯,微弱而懇求地對他說:「幫我一個忙。」
冥王微蹙起眉,向來任性慣,凡事不在乎的鬼王,竟然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他們處世的態度或許不同,但在本質上,他們卻又是極為相似的,身為一族、一國之王,驕傲、不肯退讓是必然的特質。
然而,鬼魅卻在身受重傷之際對他發出求助的訊息?是那個女子改變了他嗎?佛拉斯苦笑地想,縱使是百煉鋼也會有繞指柔的一天。
是心有所感吧!所以他只是點頭問:「什麼事?」
「幫我送月然回人界,並且做你認為 最好的事。」似是打啞謎,鬼魅的眼底乍現一絲青焰,卻只是一瞬即逝。
佛拉斯似是一愣,靜靜地看了他一會,終於點頭道:「我知道了。」
得到佛拉斯的允諾後,鬼魅似是鬆了一口氣,強撐振作的身體驀地像是萎縮一般,躺在江月然的臂彎中,竟然顯得透明而虛無。
江月然下意識地抱緊他,彷拂如此做,就能延遲他離開的時間,淚珠依舊成串地滑落她蒼白的臉,她並沒有嚎啕大哭,只是靜靜地流著淚看著她的愛人。
鬼魅無力的強擠出一絲微笑,款款深情又似抱歉地低喃:「不管……我做什麼,都是因為……我愛你!記住!我愛你……」
語聲未歇,鬼魅的身體突然發出灼熱刺目的光芒。
江月然咬緊唇,淚流滿面地看著鬼魅消失,只徒留她手上的一顆青色透明淚滴形的寶石。
她茫然地盯著手上的寶石,終於忍不住低聲啜泣,哀痛逾恆的啜泣聲比任何淒厲的哭叫更叫人不忍。
火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雷狂則是跪坐在一旁,他們的計畫達成了,但當鬼魅散形的那一瞬間,他們後悔了,悔恨和狂潮襲向他們,令他們痛苦地發出哀鳴!
風泉、雲殘、雪颯同樣面目慘白、黯然地默默垂淚。
佛拉斯目光如炬掃視他們,冷漠地說:「鬼魅懾魂入玉中,等他復原後自會還形。這顆青玉,看你們是要帶回鬼界或哪裡都隨便你們,但若你們再擅入冥界,休怪本王無情!你們走吧!」
風泉望了望雲殘、雪颯,突然向冥王曲膝跪下。「冥王,我們有一請求,懇請冥王 首肯。」
佛拉斯瞥他們一眼,沉聲問:「什麼事?」
風泉神情哀戚地說:「我們陛下受傷斂形休養,鬼界勢必會陷入王位之爭,我們諒無力守護陛下,懇請冥王陛下保護我們陛下,直至他甦醒。」
雲殘、雪颯也同聲要求:「懇請冥王陛下答應。」
佛拉斯眉頭一斂,繼之才歎口氣,答應他們的要求。
「我答應你們,有我佛拉斯在,任何人都無法趁鬼魅沉捶之際侵襲他。」
「謝冥王陛下。」他們道謝過後,看了江月然一眼,暗歎一聲地將雷狂、火羽帶離冥界。此後,鬼界的苦難就由他們承擔吧!
佛拉斯望著仍呆坐一旁的江月然,眼神不覺和緩下來,雖然這個空間經由他和鬼魅的力量共同集結成一個異次元空間,使眾人能在一定的範圍內站立、行動,但鬼魅沉睡使得這個空間已經開始歪斜了,一旦空間完全崩塌,這裡的所有人都會直墜忘川,尤其是江月然。
他溫柔地扶起江月然,她也任由他帶領著離開忘川上的異次元空間。
當她自哀傷中稍為振作,才發現自己已身在一個寂靜、遼闊無邊的草原上,而黑眸的主人正靜靜地凝視著自己。
「這裡是哪裡?」江月然抹去臉頰上的淚痕,將哀痛藏入心底探處。
「這是冥界的夢境圃。」佛拉斯平靜地說。
「夢境圃?」
「嗯,我帶你來這裡,是因為我接受風泉等人的請托,要保護沉眠中的鬼魅。」佛拉斯仰起頭,接受和煦的微風吹拂過他的發、肌膚。
江月然握住青玉的手一緊,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
佛拉斯冷凝地看著她的舉動,並未開口阻止,若她想逃,也逃不過他的手掌心;更何況,他知道她不會做出危害鬼魅的事。
果然,他才想罷,江月然將青玉貼在頰面廝磨,似在低語又似在微笑。半晌,她伸出手將青玉遞給他。
「謝謝你將他安放在這個美麗的地方,讓他能一醒來就看見這廣闊的天地,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任他翱翔;謝謝你帶我來這裡,知道他在這,我也放心了。」江月然溫和而認真的看著佛拉斯,憂傷的眼眸使她看起來彷彿一夕之間成長、蒼老了。
佛拉斯接過青玉,半晌,躺在他掌上的青玉發出巨烈的青色光芒,繼而轉為柔和、趨於晦暗。
他的手一握再張開後,青玉已不見蹤影,反倒是遠處閃了一閃,一座透明如六角星石的水晶突地矗立遠處。正中央就嵌著青色玉石,沉睡的鬼魅就在其中。
「我已經在青玉身上封印,除非鬼魅甦醒,否則沒有人能接近水晶結界。」佛拉斯站在她身邊說道。
江月然微微點頭,平靜地令人訝異。
「現在我就送你回人界。」佛拉斯伸手向她,江月然依依不捨地望了青玉最後一眼,將手遞向他,閃光突現忽隱,江月然知道此生再也無緣相遇了——
今生令世,生生世世,我都會等著你,等你來尋我。
江月然對著自己的心立下誓言,情濃烈、意難轉,這是她對鬼魅的承諾。
像是過了一輩子,又似只有一瞬,江月然站在家門口,竟覺得人事滄桑,她再也不是那個十六歲的自己了。
江月然突然笑了起來,這笑容來得極不是時候,使得佛拉斯皺了皺眉。
「你在笑什麼?」
「我只是想你現在一定很為難,到底是不是該做鬼魅托付你的事。」她淡淡地笑,眼神卻是疲憊的。
「鬼魅托我送你回人界,而我做了,這又有何好為難呢!」佛拉斯心中微感詫異,對江月然的敏感不自覺地緊了緊雙眉。
江月然搖頭輕笑:「我不是指這個,而是他的第二句話。」
「第二句話?」佛拉斯心一撞,卻仍裝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他要你做什麼事?能不能告訴我?讓我有選擇的機會?」江月然平靜地望著他,是請求也是要求。
佛拉斯闃暗的眸中浮起點點的光亮,這個聰慧、柔和的女孩,讓他想起自己心繫的那一個女孩。是移情作用吧,他不想對這個女孩說謊。
「他只是要我減少你的痛苦罷了。」佛拉斯謹慎的斟酌字眼道。
江月然的眼神一黯,強笑地搖頭道:「你準備如何減少我的痛苦呢?」
「對一個需要等待的靈魂而言,不知不覺或許是最好的方法。」佛拉斯眼露苦澀地說。
「不知不覺?」江月然喃喃地念著這句話,繼而笑了起來。「你是要我死嗎?死了就會不知不覺了。」
「不!不需要殺你,更何況死了之後,誰說神智會不知不覺呢;我只要動動小指頭,就可以封印住你的記憶,只要鬼魅覺醒,他自然可以幫你恢復記憶。」佛拉斯徐徐的將他的目的說出。
江月然幾乎是反射性地向後退,咬著唇瞪著他,直咬到嘴唇滲出血絲,感到血的味道時,她才鬆了齒。
「即使你認為是對我好的事,卻不見得是對的事,如果要剝奪我的記憶,我寧願死。」她就像是一尊無生命的雕像,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死亡又能如何?歷經幾世輪迴,依舊是無心的等待,這會比遺忘來得快樂嗎?」佛拉斯煩悶地盯著地說。
「這是我的決定,也是我的選擇。兩者之間,我做出抉擇了。」江月然眼神縹緲地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