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伯母,我想先跟你們談談。」他靦腆的喚住她,再看看坐在對面笑容可掬的曾明右。怡蘋回來這兒已三個多星期了,如果她的心仍沉澱著迷惘與無助,他想請求他們勸勸怡蘋,要她先回台北,不要強迫自己一定要在短時間內排除層層心牆接受他們,她的生活可以不用如此緊繃。只是要將她暫時帶離他們,他又覺得有些殘忍,畢竟他們已盼望多年才能與怡蘋相聚。
曾明右夫婦倆對視一眼,許瓊如點點頭走了回來,在丈夫的身旁坐下。
「你不會是想向我們提親吧?」瞧他坐立難安的,他們異口同聲的問道。
「不,你們誤會了。」王豫傑急忙否認,但頓了一下又手足無措的低聲道:「我和她只是兄妹之情,至於先前報紙曾報導我和怡蘋的肌膚之親,那是……那是一時的衝動!」
呃!怎會?曾明右與妻子面面相覷,這孩子對怡蘋的深情,他們都感受到了,何時變成兄妹之情?對他的人品他們也很中意,也都做好心理準備,知道女兒隨時會嫁出去,怎麼……「你對她只有兄妹之情?」曾明右困惑不解。
「曾伯父,我……我不想談這個。」他面有難色。
「你這孩子,是不好意思談嗎?」許瓊如體諒的柔聲問。
良久,王豫傑才極為掙扎的道:「她或許只當我是哥哥。」
「哦,原來如此!」許瓊如笑開來,她還以為有何大問題呢?「你還不夠懂她的心。」
「伯母!」他一臉不解。
「我是說真的,說來你也許不相信,我和她之間雖然有二十多年的空白,但或許是母女連心,因此我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就能瞭解她的內心及個性達到八成呢。」許瓊如談到自己的女兒就一臉眉飛色舞的。
「瓊如,應該說怡蘋的個性很像你吧!」曾明右在一旁插話。
聞言,她不否認也不承認的笑了笑。
「說說你心裡的怡蘋。」曾明右擁著妻子道。
「她……」王豫傑的臉龐泛起款款的深情,「她是面冷心熱的人,表面上很倔強、很冷漠,實際上卻相當脆弱,寧願自己傷心,也不願別人受苦的女孩。」
「不錯!」許瓊如點頭附和。
「這也是我對她倍感心疼的原因,」曾明右心中泛起不捨,「我和瓊如真心的感謝上蒼,在她跟林彥新那麼多年後,她仍能保有一顆善良的心。」
「那是因我爸從未好好的待過她。」王豫傑眉峰攏聚,神情愧疚道。
曾明右夫婦交換了一個痛心的目光。歎了口氣,曾明右頗感安慰的道:「無論如何,對於我們能找回她,而她也願意和我們一起生活,我們是感到又驚又喜。」
「可是她不夠快樂!」許瓊如緊接著道,「有時她會忽地咳聲歎氣,但一發覺我們在場,她又趕緊換上若無其事、淡淡的笑臉。」
「怡蘋她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聞言,王豫傑感到更多的歉意湧上心頭。他一直沒有好好的保護她,總是讓她委曲求全的去承擔每一件事。
「對,但身為父母的我們也不希望她身處在壓力或委屈中。」許瓊如嚥下梗在喉間的酸澀,握緊了丈夫的手。
「伯母!」
「你不明白,恰蘋願意跟我們來這兒,是因為她明白我們急於疼她、愛她的心,而不忍讓我們失望。」她的眼睛隱隱泛起淚光。
「而且,她表面上雖已接受我們,但她的心還在飄泊。對我們,她仍戒慎恐懼的小心維持這份親情,但是她沒有安全感,而我們也都只能在一旁手足無措的乾著急。」曾明右觀察入微,只是這滋味卻甜中帶酸。「在我們相處的這些日子當中,她只有在說起你時,才顯得較為自在。」他再補充道。
王豫傑愣了愣,「你們談到我?」
「她說在她的童年裡,你總是守在她身邊,猶如她的守護神,甚至在林彥新盛怒打她時,你也是挺身抵抗、護著她,代地承受那如鞭打的怒意。」許瓊如柔和的臉蛋上有著真誠的感激。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在怡蘋大些時,爸就不曾這樣對待過我們,他有時還是很疼我們的。」他無法克制的幫父親辯白。
許瓊如的聲音瘖啞,「她是不小心才說出那些話的,所以才一說完,就急著解釋那情形只有發生幾次而已。」她正視著王豫傑,「不過,逝者已矣,我們會忘掉那些是非的。」
曾明右明白的拍拍她的手,眼神帶有肯定的笑意。
「曾伯父、曾伯母,謝謝你們。」王豫傑的這一聲感謝是代替逝去的父親說的。
「傻孩子,去看看她吧!她在後院。」
「嗯。」他點頭道。
「哦,對了!」她叫住已起身向外走去的王豫傑,「再給自己及怡蘋一次機會。」
「伯母!」他不自在的看著許瓊如。
「瓊如說的對,我雖不清楚你們之間所發生的事,但是我女兒在談論你時,臉上所散發出的柔意與光彩,我很清楚那是什麼,你別太怯懦。」曾明右給他加油打氣道。
「曾伯父,可我……」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我很放心將女兒交給你,而且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好好待她。」曾明右慈愛的道。
王豫傑忐忑不安的往後院走去。
「他會成功嗎?瓊如。」曾明右凝視著他的背影問道。他這做父親的心相當矛盾,既希望女兒有好的歸宿卻又捨不得她離開。
「得視他的表現。」許瓊如想了一下又道:「誠意足、夠真心就行了!」
「你當真捨得她走?」他不捨的反問。
「唉,她已習慣獨來獨往,我們以親情牽住她不讓她飛,我更不捨。」她衡量著女兒的思維,認為他們真的不該絆住她的。
「對,只要知道她過得好、幸福快樂就足夠了!」
「嗯,也只有跟著豫傑,她才會自在幸福的。」兩人相視一笑,閃著不捨淚光的眼眸齊落向窗外的藍天。
院子裡,一身休閒牛仔褲打扮的王怡蘋正彎著腰小心翼翼的剪去花叢裡的一小片枯葉。她歎了一聲,直起身子,再將剪刀放到架子上後,走到一旁的長條石凳椅上坐了下來,把玩著手中那片枯葉。
她來這多久了?她仰起瞼接受陽光的洗禮,溫柔的和風在她臉頰吹拂而過。好寧靜的午後!她往後靠在樹幹上,用手觸摸著粗糙的樹皮。她身後的這株老樹,據曾伯父說已有四、五十年的歷史,而這院子裡的每一株花草,也都有他們的故事,因為曾氏家族有一項傳統,就是家裡有新生的嬰孩時,父母就會為其子女再加種一棵樹或花草在這院子裡。
王怡蘋的目光移向一棵梅樹右後方的一棵松樹,那是曾明右夫婦為她栽種的。原本應該種花的,因為她是一名女嬰,可是她卻被人抱走、生死不明。他倆害怕花開花落所隱喻的情事,所以他們選了松樹,希望他們的女兒能有松樹的勒性,能活得好好的,儘管面對風吹雨打仍能屹立。
他們深愛她的心,她很明白,只是她不敢敞開心胸去接受,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不能?只是面對這份她渴望已久的親情,她雖是唾手可得,但她卻會不由自主的退卻。
她搖了搖頭,難道她的心已如手中的這片枯葉,即使再如何的細心呵護也不能重生了嗎?她對自己感到無力,總覺得欠缺了一樣東西去推開心中那層厚厚的牆,無法為自己及曾明右夫婦倆找到一個更好的定位點去發展彼此的關係。
她閉上眼睛,無聲的張口叫了聲,爸媽。她為何叫不出口?他們是她的親生父母,而她是他們的女兒,可是這一切對她而言卻是這般困難。
「曾欣翎」?這個名字令她感到驚悸惶恐,彷彿跟從前的「王怡蘋」全斷絕了關係。而後他們似乎明白了她的感受,所以他們也欣然的接受「怡蘋」,捨棄了他們喚了多年的「欣翎」。可是……這還是不夠的,誰來幫幫她?她無法衝破心中那層藩籬,她的心好苦、好無助!臉上泛流的熱淚灼燙了孤立的心,她到底該何去何從?
驀地,她感到一隻溫熱的大手柔柔的拭去她的淚,她在作夢嗎?如果這是夢就別讓她醒來,再一會兒,再多一會兒,好讓她奢侈的享受那掌心所傳送過來的溫暖。
「怡蘋!」半俯身向她的王豫傑柔聲呼喚。
聞言,王怡蘋驚惶的張開淚眼,瞬間從溫柔的沉靜中甦醒,「你……你怎麼來了?」她急急的抹去臉上的淚珠。
「怎麼哭了?」他在她身旁坐下,沒有直面回答她的問題。
「別誤會,我在這兒很好,曾伯父及曾伯母對我更好。」她急欲說明,不希望他誤會曾明右夫婦。
「你別急,我明白的。」他盯著她細細的打量,她以往的淡然神色已被一絲動人的暖意及光彩取代,他才一個星期沒見到她,沒想到她竟然變了,可想而知的,這一定是曾伯父和伯母的真誠相待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