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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陳毓華

  有些老闆就是愛搞神秘,喜歡低調,這哪是什麼新聞,見面不一定有三分情,不見面上了應酬不也挺好?

  像她,她就不喜歡見太多人,要是可以,安安靜靜的看書、寫字、上網,才是她喜歡的生活。

  「玉女?」商金童轉過沙發的另一邊過來與她面對面。

  「水喝完了?」兩人想的並不是同一件事。

  「那不重要。」

  「哦。」

  「嫁給我吧!」

  又來!她從沒當真。「別來問我,先去說服你親愛的媽媽再說。」

  「妳又把難題丟給我?!」他是真的真心誠意好不好。

  「是你想娶我,又不是我想嫁你,困難在你那邊又不是我這邊,所以,難題是你的。」

  繞口令啊?商金童撫額想哭。

  的確,他老母那關比萬里長城還要難以跨越。

  不過,他彈指,腦中靈光一現。「我老媽介意的問題現在不見了,我帶妳回去看她,她要是看到現在的妳肯定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有問題,」她看著樂不可支的商金童,語氣冷涼。「金童,我並不想結婚,或嫁給任何人。」

  其實男女只要有心,父母的阻撓從來都不是問題。

  她很早就看清這樣的事情,可是,天真的商金童卻沒有。

  他當頭被潑了桶冷水,這令一向看好自己的他開始正視兩人不上不下的感情。

  以前他把自己的重心擺在工作上,現在……

  似乎有些東西甦醒了過來。

  ☆☆☆☆☆☆☆☆☆☆  ☆☆☆☆☆☆☆☆☆☆

  天不亮,她就來了,表情悶悶不樂。

  猶沾晨露的水草拂濕了她腳底的軟鞋,朵朵芍葯的香味為衣袖添香,每來一回她都會踅到曲橋下看錦鯉,看牠們姿態生猛,這才沿著彎曲的青石道進屋。

  這人的確是霸氣的,牡丹是花王,芍葯是花相,花中二絕都在他的園子裡,就連進大廳的四道大門也都極盡能工巧匠的雕著折枝板瓶牡丹花,求著平安富貴。

  熟門熟路的進了大聽,意思意思的搥著小腿,房子蓋這麼大,真不方便。

  怎麼不見人?

  她一路長驅直入,連平常看門的小狐管家也不見蹤影。

  他真放心,屋子裡這些價值連城的珠寶鑽石要是來了小偷,早把家搬空了。

  但是這人顯然一點都不以為意。

  層層綢紗無風自動,透浸來的陽光映得滿室生光。

  她尋到中庭的小園,軟榻上正躺著她遍尋不著的神氣,散著一頭如緞黑髮的他閉目養神,小几上有壺猶冒香氣的茶,幾樣小點,幾冊書隨便散置,而滿園子的牡丹像是為了博他歡喜極盡所能的爭相綻放,那美,美到極致,那美麗到瞬間就要凋謝的妖艷叫人心驚膽跳。

  錦玉女擦擦眼,這是真實人生嗎?這幅美景。

  就算看了幾次還是不習慣。

  她坐下來,拈起一塊豌豆黃往嘴裡送。

  他住的府邸很中國,生活很中國,一頭長髮也很中國,就連吃食,也是這種看起來沒半點激起口腹慾望的糕餅。

  兩口吃掉嘗不出滋味好壞的糕點,舔了舔指頭。

  她拿這些容易嘴乾的東西最沒奈何了,覷了眼沒半點醒過來跡象的男人一眼,她很自動的替自己倒了香茶。

  咂咂嘴,她不懂茶葉,卻覺得滿嘴好滋味。

  咕嚕兩口,把茶喝盡,一揚眼,對上一雙看好戲的黑眼珠。

  「好胃口。」

  「有好東西不吃,糟蹋天物,我這是惜福。」把嘴角揩乾淨,示意他挪動身軀,讓出一塊地方來,她歪著身體坐了下去。

  鋪滿織錦軟墊的躺椅,坐起來果然不一樣,她伸伸懶腰,舒服極了。

  乞丐趕廟公啊。

  「妳又來做什麼?支票不是給了?」她的身上有著花香,是屋前芍葯的味道。

  「避難。」

  「我這裡不是防空洞。」

  他很少動氣,可是,她竟然從那天回去之後,消失了快半個月。

  她不是說這裡很好玩?為什麼不來?

  為她造了響履廊,為她划槳,帶她去什麼拉拉的山摘水蜜桃,這麼低聲下氣的事都幹光了,人家顯然不領情。

  於是,他也小氣的打定主意不理她──要是她再出現的話。

  「你說過我可以住下的。」

  「妳沒答應,期效過了。」

  「別這樣啦,可不可以有個無理要求?」踢掉鞋子,把腿蜷起來,天空的雲一坨坨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暖的好舒服。

  「既然是無理何必多此一舉?」

  「小氣!」

  「不答應就說我小氣?」他的冷淡顯然早被拋過牆去了。

  「恢復我原來的模樣。」

  「妳腦袋壞了?」只有一種可能。

  「你才壞了。」

  「我覺得目前的妳很順眼,不做其他打算。」這丫頭還真沒有她不敢說的話啊!

  「我很困擾。」她低下頭,短短的髮梢往後翹了起來,有種凌亂的賞心悅目,她白皙可愛的腳趾,剪得渾圓的指甲,散發著天真的誘惑。

  「妳不是應該很高興?」他看直了眼。

  「請不要隨便用你男性的觀點來考量別人。」

  「妳很難搞,到底有什麼不滿?」要拔河似的費力才能拔回自己帶色的眼光,他對她有感覺,每見一次,都有不同的念頭。

  「把我的胎記還回來!」她會不會太無理取鬧了?

  「不要,妳現在的臉蛋我還沒看膩,我說……妳也老大不小,別挑三揀四了,滿街蒼蠅追著妳跑不是每個女人的希望?」

  她咬著粉紅的唇,很想一巴掌呼下去,打掉他臉上的自以為是。

  「妳看這些花,有一捻長虹、二喬望夫、嬌容三變、四旋魏紫、五彩挽雲、六潑墨蓮、七千蕊黃、八寶香脂、九萼天女、萬花一品……但是花期也只有短短十幾天,她們都要傾盡一生的美麗來表現自己,而妳呢?不要讓我覺得妳連這些花都不如。」

  就算會早夭,也應該在生命裡留下什麼。

  這男人真知道用哪種語言來傷人!

  他的話一鞭子火辣辣的打在她心上。

  「你憑哪一點對我說教,一派輕鬆自在,說什麼我臉上的胎記是你放的,很有趣是嗎,你沒有過被全班同學圍起來嘲笑的經驗吧,你沒有過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過吧,你明不明白那種他媽的一直想去死的痛苦……」

  她說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長相,試問天下有哪個女人不在乎自己長相的?

  是啊,她是自欺欺人,不這樣,她怎麼活下去?

  她一腳踢翻旁邊的小几。「你他媽的有種就在臉上貼塊藥膏出去走一趟,混帳!」

  說完,氣呼呼的走了。

  神氣看著她走掉,彎著美唇,心情空前的愉快。

  第六章

  她沒有走遠。

  畢竟山下、山上這一趟路要花掉她兩個多小時,金錢誠可貴,自由價更高,她上山來就是為了避開那些煩擾的人事物,這一回去,不又自投羅網了……

  通常,專心一意的拿起毛筆寫字都能讓她心情平靜,這次,放眼看去,左一坨,右一坨,前後左右……滿目瘡痍,氾濫成災的紙團都是失敗作品,唉,失靈啦。

  托著香腮,她第一次在宣紙上塗鴉,她塗的專心,渾然沒感覺到打從外面進來的神氣。

  看著被污染的地板,他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繞過那些垃圾,窩進花梨木貼鈿鏍的貴妃椅,像沒骨頭的毛毛蟲又不動了。

  錦玉女抬起眼瞧了瞧他。

  「你不是在外面賞花賞得好好的,進來做什麼?」

  這是人家家裡耶,還問人家進來做什麼,鳩佔鵲巢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比了比外頭,八角窗外下起了淅瀝的雨來,雨勢還頗大。

  躲雨喔。

  主人家來了,她這名不正言不順的傢伙就哪邊涼快滾哪邊去吧。

  繞出書桌,她彎腰慢慢撿起了丟了一地的紙團,一張張舒開,迭成一堆小山。

  神氣不動,帶著無謂的笑意看她撿來撿去。

  被捏皺的宣紙被撿了齊全,錦玉女放在手上就要帶出門。

  「惜字亭在迴廊的左側,從牡丹園過去會比較快。」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把紙稿燒掉?」她有些震顫,這習慣她從來沒對誰說過,因為說了只會得到矯揉造作的譏諷。

  「妳所有的事我都知道。」

  「你又裝神弄鬼!」她不滿意這回答。

  他搖晃潔白的指頭。「我不是神也不是鬼。」他是活了千年的妖。

  這事繼續辯解一點意義也沒有,錦玉女本來就不想理他,這下堅定了步伐,離開書房。

  算了,反正無解的事,他愛怎麼說都可以。

  神氣輕輕闔上眼。

  逗弄她的感覺真不錯,看她氣壞的模樣更不錯,他似乎上癮了呢!

  在外面逗留一個多小時後的錦玉女抱著滿肚子疑惑回到書房。

  誰會在自己後屋蓋惜字亭的?以前的人不管是否識字,對寫了字的紙張都十分敬畏,古時候紙張得來不易,利用到了最後,才將紙張送入惜字亭燒掉。

  他真是怪胎。

  門呢,維持她剛剛出去時的模樣,顯然屋子裡頭的人懶得勞動他尊貴的雙腿來關門,幸好前廊蓋的寬闊,要不然雨水都要潑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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