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六歲開始,就不斷作著上輩子的夢,這些夢並不是按照發生的順序,而是跳著亂作,一會前、一會後、一會悲、一會喜,我全然無法選擇,只能依夢的情境,嘗遍悲歡離合。於是要找到妳的決心只有愈來愈強,沒有一日稍忘,直到四日前,我才如願以償。」
她慢慢的抬頭,對上他澄澈清明的眼眸。「為什麼一定要找到她?過去就讓它過去,把你的人生放在舊時的軌道上,再去依循它的走法,不是太不智了嗎?」
他露出苦笑,「我也曾這樣想過,但是當我想放棄不再尋找時,舊時的惡夢就會出現,無一例外的作我上輩子臨死前的情景,讓我忘不了自己臨終時最想見到的人是誰。所以我只能繼續找,不斷的找……」
她愴然心酸,露出不捨的溫柔表情。
「難怪我一直找不到妳,妳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叫我如何去找?」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望著他的手。「你知道嗎?如果現在有人聽到我們所說的話,一定會認為我們二個人都瘋了。」
他盯著她的臉,「我不在乎別人以為我們是什麼,我只在乎妳相不相信我。」
她相不相信?三天前她絕不信;不過現在,她的確相信了。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妳相不相信?」
「那不重要……」她逃避他的眼光。
「不,這很重要,對我來說是生死攸關的事!」
她沉思了會兒,小心選擇所用的字眼,「我認為……就算我們前世是一對戀人,那也是前世的事,我們活在現在,才是重要的,你不能用前世的感情來勉強現世的愛情。」
他呆住,直楞楞的看著她,血色從他的臉上消失,他突然迅速放開她的手,像潮水退岸一般,站起來走得遠遠的。
轉過身,他注視著窗外。
對不起,她在心裡面說,她不能作違心之論,前世亦謙和紀萱的感情那樣激烈、那樣痛苦,讓完全不記得的她感到恐懼,她無法像那樣子的愛人,也不要被那樣的感情緊緊束縛住,所以請他不要用那麼深情的眼睛注視她,她好害怕……
他站在那兒好久,恐怕是被她的話給傷了。
他的身材真好,少說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吧?體型還是最標準的倒三角型,寬肩窄臀;不過,真不該配上那一張太過細緻的容顏,那不適合現在的他。為什麼他會堅持要那張臉呢?真傻!
如果他的個性也和上輩子一樣,那……有得受了,自己真要接受這樣的宿命?
她全身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可是不接受,又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辜負他……唉,這真是兩難啊……
「明……明先生……」她嚅囁的叫,沒指望他會聽到。
沒想到他立即轉身,朝她看來,逼得她又垂下頭,迴避他灼灼的目光。
「我、我的意思是說……」喉嚨好幹,吞嚥幾次才把話說出來。「你總得給不記得的人一點時間,對不?」
他跨步來到床邊,「妳是說妳沒拒絕我?」
「怎談得上拒不拒絕,我才認識你五分鐘。」
他的表情鬆緩下來,「說得也是,是我的錯,我太躁進、太主觀了,請原諒我!」
咦?會道歉,有進步。
說完那個困難的決定,她好像漏氣的氣球,軟軟的躺回枕頭。
「妳累了?要不要再睡一會兒?還是妳想吃點什麼東西,我去張羅?」
「不要,我只想再睡一下。你……不用上班嗎?」
「我請假來陪妳。」
「謝謝……」她突然覺得困意襲來,說完話幾乎就要睡著了。依稀感覺到他握住她的手,握得好用力,有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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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旭的堅持下,她又住了二天醫院,直到確定完全沒問題,他才替她辦理出院手續。
他提起行李箱,伸出左手要讓她握著。
成芷遲疑,還是不習慣牽男人的手,她伸手拉他背著的背包。
「這個讓我自己背,你拿太多東西了。」
他把她的遲疑看在眼裡,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但仍故作輕鬆的說:「沒關係,我是男人,本來就該是男人拿東西的,怎可讓女士分擔!」
「你很大男人主義喔!」她抿嘴笑。
「我比較古板,不過我很尊重女性的,妳別怕我欺負妳。」
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她忍不住做個非常不以為然的鬼臉,把明旭也給逗笑了。
「好嘛,我瞎說的,對不起。」他開朗的露齒而笑。
「喂,我這樣到你家打擾,你家人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他們歡迎都來不及了,絕不會!妳先在這兒等,我去把車開過來。」
一切都弄妥後,他往北京東南區的四惠橋開去,一路上高樓大廈鱗次櫛比,是個很現代化的住宅區,沿途明旭還不停的介紹各種不同大型的超市、賣場、百貨公司等等。
他住在一棟有三十層樓高的住宅大樓,大樓的設備很先進,光是電梯就有八部供住戶使用。
「不錯,這裡的環境很明亮舒適。」成芷踏入他家時說。
「很高興妳喜歡,請坐!」
她往裡頭探看,「伯父、伯母呢?怎麼沒看見他們。」
明旭露出謊言被拆穿的尷尬笑容,「他們不住在這兒,他們仍住在北京的舊城區王府井大街那兒。」
「為什麼不早說?早說我就去住旅館。」她不悅的說。
「我就怕妳會這樣才不說的。住我家方便又乾淨,比飯店還安全。」
「可是……」她還嘟著嘴。「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別人怎麼說都難聽。」
「別管別人怎麼說,我們行得正、坐得直,怕什麼?」他將她的行李提起,走向臥室。
「你就是這樣,什麼都不在乎……」她咕噥著。
他突然轉過身,驚訝的瞪著她,「妳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她連忙岔開話題,「你家連小孩房都準備好了啊?」
「妳說我就是這樣……妳……」
真要命,他的聽力怎麼這樣好,講話可要小心了。
「想必你打算要結婚了,對不對?」說完,才又發現自己講錯話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還呆立看著她,目光停在急急竄逃的她的背上,好一會才把行李放下。
「妳先梳洗,我來弄些簡單的晚餐。」直到他關上門,她才吁了口氣。
晚飯後,他們坐在客廳看晚間新間報導。
看著、聽著,成芷又支撐不下去了,那趟時光之旅,想必耗費許多心力,讓她現在動不動就想睡。
頭才靠上沙發,眼皮就千斤重的掉下來,拒絕再張開。
明旭偏過頭看見她又睡著了,放下手中的遙控器,坐過來打算將她抱進兒童房裡睡。
哪知才靠近她,眼睛就離不開了。她這張清新柔雅、稚氣未脫的臉蛋,和上輩子完全不像,只有眼神依然讓他感受到同樣的溫暖,只消看一眼,他就知道自己終於找到她了。
伸手將垂在她臉上的長髮撥到耳後,看著小小的紅唇,想吻她的慾望又蠢蠢欲動,但是有可能會再嚇壞她,再嚇一次,她決不會原諒自己的。
她說的沒錯,是要給她一點時間來適應、來瞭解他,她肯這樣做,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他不能太貪心,要求過分。
只是……心裡那股想把她抱在懷裡揉成一團泥的衝動,卻怎樣也按捺不住,讓他好難受。就像現在,渴望碰觸她的手已經微微的出汗了……
這真是克制力的大考驗!
努力忍著,他伸手輕輕的穿過她的肩膀和膝後,將她擁入懷裡,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沉睡。
哪裡知道,才一靠上,心中深藏的情感如波濤般排山倒海的衝出來,撞得他無力招架、混身顫抖……
忍了又忍,他還是無法控制的說出,「亦謙,我終於找到你了……」
第七章
成芷在他低聲叫第二次時就醒了,但她不敢動,因為聽到的名字是她上輩子的,而且他還緊緊地抱著她。
不知道他心裡會不會感到怪異?
她不記得亦謙上輩子的事,所以現在的感覺是──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裡的羞怯及尷尬。他呢?
上輩子他是紀萱,是個格格,是個女人;但是現在的他是個男人,他如何能在這二者之間調適心態?他會不會渴望被上輩子所愛的男人擁抱?自己愛的男人變成女人,他又如何滿足那種渴望?
唉,這真是造化弄人,她又該用哪種心態來對待他?用上輩子的溺愛,還是這輩子小女人的依賴?
難怪孟婆要投胎的人喝忘魂湯,忘掉一切,重新再來,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他呼吸的熱氣吹在自己的頭頂,雙手像抱貴重物品般的小心,心跳聲則像敲急鼓一樣;而她的耳朵則庫陣發燒,身體還不能緊張僵硬,這真像酷刑,一點也沒有浪漫的氣氛。
「你知道嗎?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什麼事,所有的史書我都翻遍了,連清史館的所有記戴我都看過,但就是沒人知道你怎麼了。只有宗人府的一條小小附記說,你在八國聯軍之後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