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渤盯著眼前滿滿的一桌,再瞧向桌旁那張諂媚的微笑。十分鐘前還對他大呼小叫的服務生,轉眼間就將他伺候得跟自家祖宗一模一樣。
他再瞄一眼符瑤清秀俏麗的臉蛋,她對於傭人的服侍早就習以為常,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原來,這就是有錢有勢,與沒財沒勢的區別嗎?成渤腦中恍惚了一下。
這女孩,也屬於陽傘下的一群啊!而現在,他也坐在傘底下了……
「吃東西慢一點,別噎到了。」十四歲的男孩突然微微一笑,拿起餐巾,替八歲的小姑娘拭掉嘴角的奶油漬。
「噢,好,謝謝。」符瑤見他突然對自己這麼溫柔,受寵若驚。
「你說你叫符瑤,我也可以跟符伯伯一樣叫你『瑤瑤』嗎?」
「可以啊!我跟你說哦,我們這次陪阿姨去加拿大,那裡有很多很好玩的事情!不過我哥最無聊了,他只喜歡去逛那些美術館和博物館——」她嘰嘰咕咕地開始說在加拿大的度假趣事。
成渤充滿耐心地微笑,很認真地聽著。
口頭漸漸升溫,薄霧褪去,枝椏間,一隻小蛛從一處樹枝蕩到另一處樹枝上,然後凝立不動,開始吐出第一根絲。
第二章
「成渤,教我數學!」
符瑤蹦蹦跳跳地拿著數學習作下樓。十歲的她已經像個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一頭長髮帶著一點波浪的天然弧度,看起來比同齡女孩大一些,唯有臉上天真爛漫的神情洩漏了她的年稚。
成渤放下自己的課本,對她微笑。
每天晚飯後的一小段時間,符家夫婦如果沒有外出應酬,便會全家一起坐在客廳裡,有時和孩子們閒聊幾句,又或者每個人各自做自己的事,只是安靜相處幾小時。
華麗的符宅客廳,並未開天花板的水晶燈,而是捻亮交錯在沙發椅之間的立燈和檯燈,柔和的光線足以提供閱讀所需,更為這經常宴請政商名流的昂貴空間裡,平添一抹家庭式的溫馨。
符氏夫婦並肩坐在面對電視機的三人沙發上,左手邊的兩張單人沙發由長子符揚與成渤各自盤坐一張,兩個男孩對面的雙人沙發,平時是由成萸和符瑤兩個小女生共坐;但是今天成萸染了小感冒,提前回房去睡了,整張沙發全讓符瑤大剌剌地趴臥。
「你怎麼老纏著成渤,讓符揚教你不好嗎?」符去耘打趣女兒。
「我不教笨蛋。」符揚撇了下嘴,眉也不抬,繼續練習他的素描技法。
「你才是笨蛋!」這傢伙從小仗著長輩寵愛,對她作威作福慣了,符瑤才不會熱臉去湊他的冷屁股。「我不喜歡讓別人教,我喜歡讓成渤教,成渤講得比較清楚!」
其實是因為讓成渤當家教通常很好玩,他除了教兩個女孩不懂的習題之外,還會講歷史故事給她們聽。平時沉默斯文的成渤,一講起故事來卻是有聲有色,好聽得不得了,兩個小女生簡直把他當神在崇拜。
唉,真羨慕小萸和成渤!也沒見他們唸書念到多辛苦,怎麼每次考試都跟吃飯一樣容易,隨隨便便就拿到前幾名呢?難道她的頭腦真的比較笨嗎?可是爸爸媽媽和哥哥都是很聰明的人啊!真是悲哀啊。
「成渤,你今年國三,也快畢業了。」符去耘看著成渤。
「是的。我七月就要高中聯考了。」成渤放下課本,規矩地應話。
「你長得跟文堅真像!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符去耘想到老友,不禁感歎。
不知不覺間,文堅也去世兩年了。這兩年期間兄妹倆營養補充得好,身體也養得好了,眉宇間褪去了那種驚惶不安的氣息。
成渤現在益發的清文俊秀。瘦削的臉型,略長的雙眸,那雙鳳眼長在男孩子身上,乍看之下有些陰柔,但戴著薄框眼鏡的眸閃動笑意時,又充滿了書卷氣,像極了他的父親。
「以前親戚長輩都說,我長得像爸爸,小萸比較像媽媽。」成渤聽他提起亡父,只是微微一笑,神情是十六歲少年少見的穩重。
「耘?」符夫人輕聲開口。
符去耘被妻子一提醒,對成渤微笑說:「有件事差點忘了說。我知道你在學校的表現一直很好,也不需要我們操心。接下來你要升高中了,關於聯考的事,我倒是有個想法。」
「符伯伯請說。」
「小揚、瑤瑤和小萸,他們三個現在念的是同一間私立學校,以後也可以直升國中部和高中部;當初你的學籍我來不及處理好,所以先讓你轉到附近的公立國中去。接下來既然要升高中了,我是想,乾脆讓你進同一系統的高中就讀,以後你們四個人也可以一起上學,平時互相有個照應。你覺得如何呢?」
清俊的少年過了半晌,才慢慢回答。
「符伯伯,您不用特地為我張羅沒關係,我去參加公立的高中聯考就行了。」
「這也不必怎麼張羅,我是現在國小部的家長會長,高中部校長和我是老球友了,我改天撥個電話給他說說,也就成了。」符去耘微笑。
「符伯伯,我的成績還不錯,要考上前三志願應該不是太大的問題,私立學校的學費貴,讓小萸去讀就行了。」成渤仍然是慢條斯理的口吻。
「曖,說了半天,原來你是在跟符伯伯計較錢的問題!」符去耘擺擺手,「家裡不缺這幾個錢,我也不是個吝嗇的男人。公立高中雖然名聲極好,但是符揚他們的私校程度也不差;最重要的是,管理極為嚴謹,而且幾個校區都相連在一起,你們四個平時各念各的書,若遇到什麼問題也可以互相照應。有你在附近坐鎮,看著符瑤這只野猴子和符揚這個小霸王,我比較放心。」
符家少爺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而且還是跟那個沒什麼大腦的小妹連在一起,冷哼一聲。
「我要睡了。」交代完,自己先上樓去。
「看到沒有?他就是這種孤傲的個性,我真怕他上了國中跟同學起衝突,被人家拖到角落打都不知道。」符去耘對著兒子的背影歎氣。
「哈哈哈,如果有人能把哥拖到角落打,我一定拜他們為師。」瑤瑤樂翻了。
「爸爸在說正事,你胡鬧什麼?」符夫人輕訓。
符瑤吐了吐舌頭,不敢再造次。
成渤看了看樓上的方向,沉思了片刻,末了溫文一笑。「也好,那我就聽符伯伯的安排吧!」
聽到他也同意,符去耘滿意地點點頭。
「好吧,那就沒什麼事了。成渤,既然不必忙於聯考,你可比同學多出許多空間時間,這陣子就多出去散散心吧!倒是符瑤的爛成績,你要是有能力就拉她一把。」符去耘白女兒一眼。「一天到晚拿六十幾分,害不害躁?」
啊我就是不會唸書,不然要怎樣嘛?符瑤撇撇嘴,老大不高興地拿起習作,衝到對面拉成渤的手。
「走啦走啦,教我數學。」
孩子們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
事業忙碌的夫妻難得有一段屬於兩人的安靜時光,符去耘伸向妻子的手握一握,卻發覺妻子的眼神盯住女兒和成渤離去方向,顯得若有所思。
「怎麼了?」符去耘輕聲詢問。
符夫人將視線收回來,落在丈夫關心的俊臉上,半晌微微歎了口氣。
「沒事,我只是不知道……妥不妥。」
「什麼事妥不妥?」
「你知道我從不反對你做任何事的,但是,將成家兩兄妹接回家裡,我心裡總是有些奇怪的感覺。」
符夫人來自國內一個傳承極長的名流世家,當初不顧一切嫁給了白手起家的符去耘,現在他轉而回頭幫妻子娘家打理一支證券業的事業,自己的電腦硬體公司反倒沒有再繼續擴張下去。
只要是符去耘的主張,她很少會反對,如今突然說出這番話,符去耘不禁有些慚愧。
「嗯,沒有先徵求你的同意就擅自下決定,確實是我的不對。那時我們只是去花蓮奔喪而己,我也沒想到會把文堅的兩個孩子帶回來,可是文堅他大哥氣質猥瑣,我實在不放心把孩子留下。」
他一開始向成家大伯討孩子,多少有點試探對方的意思,沒想到對方夫婦一見有人接走這兩個燙手山芋,滿口就答應了。
孩子接回來之後,他從小萸口中證實了大伯夫婦會虐待的事實,只慶幸孩子接回來得及時,否則現在可能已經變成電視上受虐兒童的新聞主角之一了。
「家裡也不缺兩雙筷子吃飯,這兩年來他們倆也表現得安分聽話,和小揚、瑤瑤處得很好,我們也算做了一樁好事。」符夫人淡淡說。
「那麼你的顧慮是什麼呢?」符去耘輕問妻子。
符夫人欲言又止地想了一下。
「我也說不太上來。四個孩子裡,其他三個小的還好,可塑性強,可是成渤……我總覺得他太過深沉,和一般青春期的少年很不相同,讓人覺得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