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級的法國餐廳裡,符瑤靠著椅背,看服務生為他們倒酒,對面的白領型男對地一笑。
「這是法國伊更堡酒莊出產的甜白酒,風味相當宜人,你試試看。」
王傳宗的態度彬彬有禮,無懈可擊——不過太刻意了,不像成渤那樣自然。成渤天生就有一股從容不迫的定力,舉手投足是渾然天成的紳士。
「他們的鵝肝慕斯也做得極好。」
王傳宗享用著前菜,餐桌禮儀完美無缺——不過他的手指太短,拿叉子不太好看。成渤的手指就優雅而修長,簡直像鋼琴家的手一樣。
「你一定要嘗嘗他們的松露汁牛排。」
王傳宗對美食有獨到的品味——不過太嬌貴了,符瑤想像不出他坐在路邊攤吃蚵仔煎的樣子。成渤就是那種在高級餐廳從容不迫,坐路邊攤也恰然自得的男人。
完蛋了!她已經習慣把所有男人拿來跟成渤相比,可是這個標準太高了,如果真的要找到比成渤更優秀的男人,她可能到了四十七歲都嫁不掉!
「不好意思,我突然有點頭痛,想提早回家休息。」她有氣無力地放下餐巾。
「需要我送你一程嗎?」王傳宗的眼光轉為關懷。
「也好,麻煩你了。」
兩人在門口等泊車小弟將王傳宗的BMW開來之時,符瑤感覺身後似乎有人盯著她——
「啊!」她火速轉回來,撫著額頭低叫。
「怎麼了?你很不舒服嗎?」
「不是,不是……」她語無倫次道。
成渤!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身邊圍著幾個中年人,可能是公事應酬來的,那個距離近到不容她以後用「我那天沒去那間餐廳,你應該看錯人了」來否認。
一股寒氣從符瑤腳底竄上來。
「符小姐,你住在哪裡?我沒有你的地址。」BMW開來了。
「先上車再說。」背後那對冰冰涼涼的視線,讓她一秒鐘都不敢多待。
他沒有聽到王傳宗問她家地址的對話吧?他會不會以為今晚她拉王傳宗回家留宿呢?其實她那麼在意成渤的想法一點道理也沒有,可是,可是她就是不想讓他誤會啊!
「符小姐,我該往哪個方向開?」
「外雙溪。」她有氣無力地癱在前座裡。嗚——
她父親在外雙溪買了一間別墅,做為媽媽的四十歲生日禮物,這五年來都是她在住的。白天時環境極為清幽,有山又有水,馬路又很寬敞,是台北市內的別墅區之一,可是到了晚上,車流量變少,山腳地區便感覺頗為荒僻。
砰!冷不防一輛車從後方追撞一下。
「搞什麼鬼?」王傳宗低罵。
後面那輛銀色喜美變換車道,繞到他們右邊來。符瑤警覺地查看,車子裡有兩個人,坐副座的那個人她不認識,不過坐在駕駛座的那個人——她心頭一凜。
「別停車!快開走!快!」
「怎麼了?」王傳宗直覺地踩下油門。
BMW轟地飛出去,那輛銀色喜美愣了一下,馬上追上來。
「快走!別讓他們跟上,繞回市區去!」符瑤疾聲說。
那個人是成渤的堂弟!雖然符瑤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但是今晚的追撞絕不可能是巧合。他尾隨他們到偏僻的路段才開車撞人,一定是為了逼迫他們停車!
符瑤不敢想像她和王傳宗若落入這人的掌握,下場會多有淒慘。
銀色喜美發現他們沒有停車的打算,發了狠直追。這時候,第三輛車的燈光加入戰局,還鳴了三長聲的喇叭。
符瑤不知道新來的車子是路見不平,還是成勝德的同夥。
「不要理他們,繼續往前開!」她不敢賭運氣,一徑催促王傳宗。
「符小姐,那兩個人是誰,他們想幹什麼?」王傳宗這個大少爺一輩子沒跟人飆過車,心情比她更緊張。
「這種晚上製造假車禍的人,能有什麼好胚子?你趕快開車就是了。」符瑤緊張地回頭看。
猛不期然,一下更用力的碰撞衝擊BMW。王傳宗驚嚇一聲,方向盤突然打滑。
符瑤回過頭,只來得及看見車子衝往路邊的一道圍欄,圍欄外響起潺潺水流聲。
「當心,前面有一條山溝!快轉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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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瑤瑤和朋友吃飯,會被撞到山溝裡?為什麼你會正好跟在後面,你又在做什麼呢?」
符去耘臉色鐵青,在醫院VIP的家屬等候室裡疾詢。
符夫人眸心掩不住憂慮,等著女兒從恢復室推入一般病房。成渤坐在符夫人對面,盯著自己交握的手指,不發一語。
「成渤?」符去耘硬聲問。
「今晚我請客戶吃飯,瑤瑤和她的朋友正好也在同一間餐廳用餐。後來那位男士載她回外雙溪的住處,我怕有什麼不妥,就開車跟了上去,沒想到及時看見他們被一輛車子追撞後逃逸。」
成渤只說出一半的事情。
當符瑤被那個小開送回家時,他並沒有跟上去的興致,他們兩人現在什麼都不是,他沒有權利去干涉符瑤的交友,這點風度他起碼還有。
可,開著自己的賓士回陽明山時,他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那是一種全身警鈴都在作響的第六感。
他在腦中開始重播一遍符瑤和王小開相偕離去的畫面:兩人站在他前方有說有笑、符瑤發現他,一副大禍臨頭的表情轉回去、小弟將車子開來、兩人上車、BMW開走。
第二次重播:兩人上車、BMW開走、回轉到對面車道。
第三次重播:BMW開走、回轉到對面車道、後面有其他車輛跟上。
第四次重播:後面有其他車輛跟上、一輛銀色喜美從成渤眼尾餘光駛過。
銀色喜美。車內的人。駕駛座。
成渤陡然踩下煞車。
成勝德!那輛銀色喜美是成勝德開的!
「該死……」他喃喃咒罵一聲,方向盤一轉,火速追往外雙溪的方向。
那個傢伙想做什麼?前幾年成勝福因連續販毒被加重求刑十八年,目前在坐牢之中,成勝德少了哥哥幫襯,大部分仰賴同居女友賣淫為生,符瑤對他無異是大魚一條。
成渤銳利的長眸浮上野蠻之色。他從來不是以德報怨的男人,如果成勝德敢動符瑤一根寒毛,成渤毫不懷疑自己會做掉他。
他遠遠看到兩輛車的尾燈。喜美用力衝撞BMW。他鳴喇叭嚇阻。喜美更用力迫撞。BMW衝入山溝。他發了狠死命追近。喜美倉皇逃逸。
然後,救護車、警車來了,他眼睜睜看著一身是血、昏迷的符瑤被搶救出來,送往醫院。
這個夜晚,是他一生中最漫長的夜。
「符小姐已經推入一般病房了。」護士長親自過來告知。
三個人立刻移往頭等病房去。
「符小姐基本上都是一些外傷,右臂骨裂開,胸口肋骨處有些淤傷,幸好沒有內出血。比較麻煩的是左腳的複雜性骨折,不過只要將來好好做復健,應該不至於留下永久性損害。」主治醫生進來,為家屬解說一下情況。
等一切處理完,天已經濛濛亮。符夫人最近有些小恙,成渤堅持他們離開,他會留下來看顧她。
離開前,符去耘在病房門口頓了一頓。
「成渤,我希望瑤瑤受傷住院的事確實是單純的意外,如果不是的話……你別讓我後悔當初和你達成的協議。」
「我不會讓你後悔的。」即使他要後悔,成渤也不會退讓了。
符去耘深深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符瑤靜靜躺在病床上,麻醉藥尚未全退,向來紅潤的臉頰如今只剩下一片慘白。
他走到病床旁,俊顏毫無表情,只有泛白的指關節洩漏情緒。
在他的種種盤算裡,並不包括讓瑤瑤傷在成勝德手下。今天看著救護人員將昏迷的她抱出車外,他才知道自己體內也有一種叫做「恐懼」的情緒。
他順心如意太久,太以為凡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中了。
「嗯……」病床中的人輕吟了一聲。
「沒事了,我在這裡。」他在她耳畔保證。
符瑤的眉舒展了,繼續沉沉睡去。
成渤的指滑過她額際的繃帶,頰畔的擦傷,來到她纏滿繃帶的右臂,再望向她左腿上的石膏。他記憶中的她都是活蹦亂跳、熱力十足的,幾乎讓人無法相信這死氣沉沉的病人是她。
一直以來,所有的人都依賴他。和他相依為命的妹妹倚賴他、和他同組的同學倚賴他、才華過人的符揚在英國生活倚賴他,符去耘在事業上更無條件信任他。
唯有符瑤。
當然她也有依賴他的時候,卻都是一些無關輕重的小事;一旦面臨大事,她反而強裝堅忍,就怕帶給他一絲絲困擾。於是符瑤養成愛笑的性格,心情好的時候笑,心情不好的時候也笑。即使是傷心的時候,在他面前抹抹淚,照樣擠出一絲笑,彷彿用笑容向他保證:成渤,我很好,我很快樂,不要為我擔心,我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