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聽,徹底地鬆了一口氣,連日來胸口的利刺終於可以拔除了。
「那──我爸媽那邊,也就沒關係了吧?」她終於勇敢地言及核心。
「妳爸媽?」他面露不解。「男歡女愛,和他們有啥關係?」
「是,是,你說得對。」她打蛇隨棍上。「我們自己決定就好,不必牽連到他們,我們就此一言為定。」她興奮地伸出小指和他打勾勾。
「不過──」他搓搓下巴,猶豫地看著她的小指頭。「如果妳父母強力把妳推銷給我,就算我們不怎麼合拍,我還是會盛情難卻,考慮接受這項好禮的。」
低抑的笑聲漸漸漫出他緊閉的唇間,隨著她面色愈僵硬,他嘴咧得愈大,終於發自丹田的轟轟笑聲席捲了整個房間,將她的冷靜擊碎,她跺跺腳,氣急敗壞地指著他,「你這個──」
「這麼沒幽默感?」他止住笑,小指捲住她的小指,緊緊扯向他左胸。「就這樣一言為定,如果三個月內妳沒辦法愛上我,我就放開妳。」
話到尾聲,他聲音輕得快聽不見,臉上出現了曇花一現的認真。她楞住了,忘了把交纏的指頭縮回來。
頭一次,對一個捉摸不定的男人,她產生了田衷的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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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掠過貼著各項名目的檔案夾,從供應商開的發票、產品目錄往來備份信函、月進貨清單,本地零售商資料……她花不到幾天就將這個部門的底摸得清二楚,倒是實實在在經營的一項投資生意;但也不出她預料,這個冷灶部門,收支兩平,勉強支付完所有的人事費用後,利潤所剩無幾。當然問題還出在一個棘手的項目,好幾家傢俱商的應收帳款都收不回來,有的甚至累積了半年以上,這個部門從前是怎麼運轉過來的呢?
她咬著筆桿在辦公桌旁踱來踱去,幾圈後發現房間內的另一雙目光也隨著她打轉,她眼睫朝來源一掀,對方隨即縮回拄意力。
她慢吞吞地走到近門口的那張小桌子旁,對裡頭在驗收貨款的助理小姐道:「思瑩,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娃娃臉但年歲與她相差無幾的助理連忙跳起來恭敬且緊張地搓搓兩掌。「當然可以,梁小姐,您儘管問。」
她點點頭,拍拍她的肩,道:「以後會有段日子我們都要在這裡互相作伴,所以,開誠佈公是很重要的原則。加上那兩個業務又難得回來露臉,如果我們不好好加油打氣,這個部門很快就會民不聊生、關門大吉,妳說有沒有道理?」
「關門?」王思瑩張大了墨仔魚眼。「不會吧?方先生是妳男朋友不是嗎?再說,妳沒來前這職務空了半年,方先生也沒說要關門啊!」
「呃──」她頓了下,一時語塞,閉了閉眼。「我在這裡鄭重聲明,我和方先生是朋友不是男女朋友。還有,我可不可以知道,我是臉上還是衣服哪裡不對勁,從妳休假回來已經連盯著我看了兩天,就算我是動物園新來的奇珍異獸,看兩天也該看膩了吧?」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王思瑩擺擺手。「是因為那個外面那些人說……說妳……」吞吞吐吐地令人生火。
「說什麼?我在洗耳恭聽。」她不耐煩地攢起眉心。
「說妳長得很像那個……董事長夫人。」
「董事長?」她陡然瞇起眼。「方先生不是未婚嗎?」
「方先生不是董事長,董事長很久沒到公司了。」愈說愈小聲,頭低得不能再低了。「不好意思,其實我覺得仔細看就不像了。尤其妳頭髮挽起來,又只穿套裝;而董事長夫人的頭髮又捲又長,像波浪一樣,她喜歡穿很飄逸的洋裝,妝化得比較仔細,聲音柔柔細細,只喝咖啡,從不喝茶……」
「等等,妳怎麼那麼清楚?」竟八卦得如數家珍。
「當然清楚啊!妳坐的位置以前就是她坐的,這部門以前是她負責的,我對著她對了半年,她的樣子很難忘記的。」
這其實不是什麼重要的訊息,誰在這位置坐過都已是往事,但不知怎地,總覺得不對勁,一團似遠又近的迷霧盤在胸口,棲息不去。她稍微整理下這些同時輸入的資訊,理不出什麼頭緒來,想想無關正事,抬頭正待詢問業務上的事,肩膀左右搭上了兩隻大掌,清淡熟悉的古龍水味從後圍攏住她,耳際是那傾訴般的問候。
「如意,今天可好?六點了,我們去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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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人在公司永遠神龍見首不見尾,除了些重要簡報她見過他進會議室待了個鐘頭外,其餘大半天沒再見到他的影子;私人辦公室老是空蕩蕩地在養蚊子,桌面整齊得沒有使用過的痕跡。可下班時間一到,他老兄就準時出現,帶著她吃遍大街小巷的美食。如此經營公司還能生意興隆,讓她不得不佩服這家公司的負責人,竟大膽行事將公司交由吊兒啷當的方斐然打理。
她沒見過一個大男人如此講究吃,彷彿進食是人間極致的享受,只要她說出想吃的料理,他總能找到名號數一數二的店家,把招牌菜叫了滿桌,讓她目瞪口呆。
她不是那麼重視吃這回事,從前在前公司擔任業務秘書時,經常忙得連飯也忘了吃,怕犯胃疾隨身會帶包蘇打餅乾填胃;這一、兩個星期的大肆吃遍珍饈,還真是罕有的經驗。
「這道酸辣河粉不錯,不過香茅味道太重了,淡點好。」他邊品當邊評論,認真的神情和在公司的閒適判若兩人。「這家越南菜是老字號,我唸書時就常來光顧,不過近年來年輕師傅手藝已經不如老師傅了。」
「喔。」她應了聾,吃下半口越式春卷。
她食量一向不大,也很少慢條斯理地品味美食,但方斐然進食時專注又享受的神情,很難不影響到共餐的人,她好幾次被他神采煥發的愉悅吃相誘引,多吃了好幾口。一個星期後,她發現磅秤指針指向四十八,嚇得她早、午餐禁口,晚上再頭眼昏花地陪他飽餐一頓。
這無疑是種折磨,無法推卻的約會是美好身材的陷阱,她得想個法子阻止自己步上咖啡館的胖依依後塵。
「那個──方先生──」
「叫我斐然,妳見過約會的男女還這麼彬彬有禮的嗎?」他莞爾。
她配合地點頭。「是,斐然先生,請問下次約會,可以把重點放在其它事項,而不是只有大吃一頓而已嗎?」
他一聽,不由得仰頭大笑。「如意,妳還真難放得開啊。」笑畢,他兩肘撐在桌面,充滿揶揄地趨近她。「親愛的,見到妳,我胃口就很好,老想吃東西;不過在我眼裡,妳稱得上秀色可餐,不吃也行,那麼妳想做什麼呢?」
聽慣了他那沒一刻正經的說話方式,她不動聲色地道:「有很多有意義的活動可以做,比如說看電影、看雲門舞集的演出,最近馬友友回來了,我們可以去聽演奏──」
「如意,」他食指勾起她的臉緣,看著她的櫻唇。「那些事會讓我分心,不能好好面對妳,這樣吧,今天天氣有點冷,我們一道上烏來泡溫泉吧!」
她眉角不住抽動,呵呵乾笑兩聲後,朝後拉開一個安全間距。「不用麻煩了,我現在想到一個兩人可以面對面,又具有意義的活動了。」
「喔?說來聽聽。」他瞇眼斜瞅著她。
「這個。」她從公事包抽出一迭資料,放在他大掌上。「我想和你討論這個傢俱進口生意為什麼不能有起色。」
他收起了調笑的姿態,換了種新奇的探究神色。「如意,妳就是妳。多一分、少一分我還覺得奇怪呢!」
她不予置訂。「我親自查過了,我們進口那幾套高級沙發賣得不差,那兩個業務員卻一直無法清楚交待為什麼收不到貨款。平日推展不了幾個銷售點,也不按時回來報告,有的貨款甚至壓了半年。我初來乍到不好拿他們開刀,你是不是該想個辦法,說說他們?」
「嗯。」他狀似認真地垂眼思索著。
「下星期我安排到中南部出差,親自拜會那些傢俱商,看看市場走向。我就不信做不起來!」她不是感覺不到,整個長安實業對這個雞肋部門已經到視而不見的地步,她心知一旦和方斐然的關係結束,就是她離開的時候,但自小養成的盡人事、不輕易服輸的習性還是令她無法坐以待斃、苟且下去。
「不好!」他一口否定。「妳不能去!」
「為什麼?」他難道有更好的提議?
「我有事走不開,不能陪著妳,妳若自行去了,晚上誰陪我吃飯?」
「方斐然──」她惱怒地瞋起鳳眼。「我沒有美艷到可以當花瓶的地步,你多少尊重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