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對好友感情很深厚吧?」
他輕笑。「妳自小不在家鄉長大,對那裡的街坊不十分清楚。我們兩家是世交,他祖父就是有名的顏金山,當年橫跨黑白兩道;我祖父一直在顏家鄉下的製衣廠任廠長直到退休;我父親則在我小學時就搬離了那裡,在台中市定居下來。但家齊從國中開始也在市區就讀,所以我們沒有斷過連繫。」
「那這次我父親選舉,不是你──」她訝異有這麼一段原委。
「不是我,我是代表顏家支持妳父親,到鄉下走動走動。顏氏家族在那裡有大批土地,老宅和祠堂也維持得很好,近幾年工廠雖然都遷往大陸,還是很關心地方鄰里。」
他解釋得愈清楚,她火也冒得愈大,她那對從一開始就不老實的父母把她耍得團團轉,為了一己之私,把方斐然的來頭虛構得如此離譜,讓她以為自己就要獻身救父,所以對方斐然一直沒擺好臉色。虧得他一身水磨功夫,若是平常人早打退堂鼓了,她現在哪還有機會跟他促膝並談……
慢著!她這是想到哪兒去了?她難道在慶幸方斐然擁有常人不能及的耐性及溫柔,而她差一點錯過了他?
「咦?沒看錯吧?妳臉紅了?」他指腹捺在她渲紅的粉頰上,她驚跳起來,背壓在車門上。
「沒事,我覺得有點熱。」真是糗到了極點的借口,夜晚山上寒涼,哪來的熱?「我看起來,真的像那個莊以欣嗎?」她轉個話題避開他正待出口的調侃。
「……」他意外地靜默了,睫毛形成的半扇陰影遮住眸子。
「第一眼看到她在螢幕上的樣子,是有些神似,尤其不笑的時候,不過再仔細一瞧,五官出入就多了,等看到她開心地笑更覺得是兩個人。老實說,她比我漂亮多了,算是個美女,不知道為什麼公司那些人老盯著我瞧,你說奇不奇怪?」她侃侃而談,沒發覺他凝視她的瞳眸中出現了嶄新的東西。
這般大方地直言貌不如人,他對她性格中直爽的部分有了新的認識。那柔美的臉蛋有著倔強的衝突氣質,交織在她身上,使她的神態與莊以欣有了區隔,莊以欣嬌美任性,總是甜笑示人;梁如意克制矜持,不輕易釋放熱情,多半以冷淡掩飾自我防衛。第一次看見她,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觸動了他螫伏許久的心,她的確是和以欣不同,她是一本可以慢慢閱讀的古典線裝書,剛開始有點困難,深入後會有出其不意的寶藏。
「如意,我覺得,妳比她美多了。」他手掌覆蓋在她放在膝上的手,低抑的嗓音極其溫柔。
「多謝美言,你這分明是情人眼裡出──」她噤口得太慢,把自己陷進了進退維谷的地步。她抽開手,面朝空無人的窗外,有股投身到夜色中逃開他的衝動。
他笑逐顏開,斜靠著椅背道:「我猜──」他慢條斯理地說著,勾起了她的注意。「乖寶寶的如意,一定沒有接吻過。」
「誰說的?」她立即回頭,彷彿奇恥大辱般地瞋視他:「你少亂猜!」
邊說邊摸著臉──才剛過二十七,看起來真的有老處女的氣質嗎?
「喔?那麼經驗豐富的如意,到底在怕什麼呢?」
「我沒怕啊!怕什麼?」她挺直了腰桿,鎮定地看著他。
「怕我吻妳啊!」他猛然欺身向前,在即將碰觸到她的唇時煞車。她眨著長睫,一口氣屏在胸口,後腦勺抵著車窗,撤守無門。
「怕嗎?」他輕捏她的頰。「快呼吸,待會兒就沒空了。」
她如臨大敵;他好整以暇,微掀唇口,覆上她的唇瓣,立即聽到她的吸氣聲,兩掌還使力抵在他肩上。
他從喉嚨發出笑聲,輾轉輕吮她的柔軟,她卻擠著眼,緊咬牙關不讓他深入,沒有和他親密交纏的意思。
「倔強的如意,還是這麼放不開。」他見識到了她的保守,一番努力後,終於撤退。他笑顏依舊地哄拍她的頭,「沒關係,下次再來。」
她摀著嘴,半發昏著,心跳咚咚如擂鼓──該死!從此以後,再也不能告訴自己,她一點都不會對這樣的男人動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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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內部的臨時辦公室裡。
他皺著眉,一頁頁翻閱著財務報表,又看看表,再瞄了眼右側一迭尚未過目的卷宗,不耐地對在前方等候批示的會計主任道:「我只要知道上一季的營利有沒有衰退就好,細目就讓總經理裁示,還有沒有問題?」
「呃,也不算仟麼大問題。」滾圓的手掌揩去額頭的汗。「是人事部知會了我這邊幾次,梁小姐想再多聘兩個業務,可是這個部門當時增設時只是玩票性質,莊小姐現今也不再負責,部門的存續性上頭還在考量,這──還真有點為難。」細小的眼珠?了代理主子一眼。
「為難什麼?」難不成其他股東有意刪除這個部門?
「自從梁小姐掌理之後,上個月獲利竟然首度增加,當然如果主管自己都親自下海,業績要不起色也說不過去──」
「等等!何謂親自下海?」他挑起濃眉。
「方先生不知道嗎?梁小姐不是您的──」他識趣地噤聲差點僭越了主從關係。抱歉,我的意思是,梁小姐非常盡責,前兩個禮拜開始就三不五時和那兩個業務員早出晚歸,親自推公司的產品,順帶收呆帳。老實說,她行銷做得不錯,我要是總經理,早批了她的請示,多撥經費請個人;可是您也知道,顏董不回來,其他老股東早就想撤部門減少支出,我也很為難,該不該撥款給她。」
他支著下顎,滿臉意外。
前陣子為了餐廳開分店的事,他南下考察了幾個點,忙得不可開交,不得不停了和梁如意的晚餐約會。每次通電話,她不是在忙,就是在訓斥那兩個天兵手下。好幾次晚上十點打去她住家,梁少芹都說她累得睡了。原以為她生理痛的老毛病犯了,沒想到,她當了真全力整頓起部門。
這個女人,他是低估她了!
「撥給她吧!從我的薪資裡扣除。」他當機立斷。他可不想一星期見不到她一面。「別讓梁小姐知道。」
他批了公文,走出辦公室,他要看看這個從不對他巧言撒嬌、討他歡心的女人,有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踏進進口部,除了留守的助理王思瑩,瞧不見她的倩影。
「梁小姐呢?」他少見的板起臉。
「在、在彰化,今……今天不會回來。」助理期期艾艾地說。方斐然不苟言笑時,襯上一襲黑衣,眉稍無意間會流露出狠勁。
「彰化?」她竟連個交待也沒有!
「是啊!有個新開幕的大型傢俱店進了不少我們的貨,梁小姐去看看客人的反應,明天順便到台中收舊帳。」她不知會不會說太多了,看樣子,這對傳說中的情人溝通有點問題。
他一語不發,扭頭就走。
思索良久,在進電梯前,他拿出手機,撥了電話。「小芸,準備一下,明天到台南的行程提前,今晚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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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沒和他一道出遠門過,除了為公事出差,當年熱戀時,遠赴國外旅遊也是家常便飯。但他很少帶著心事和她相處,情感上的不能延續,只能證明他們不是彼此的那杯茶,卻還是共事無虞,她對他有相當程度的瞭解,今晚路上話題盡在無關緊要的店務裡兜轉著,他顯然心不在焉。
認識三年,情人關係中斷了一年,他們各自遊走在不同的懷抱,她近來結束了另一段關係,疲倦了使她重新審視身邊的方斐然。也許他們之間會有新的契機也不一定,公事上的絕佳默契,表示他們有共同生活的條件,當然他得有相同的觀感,而新近出現的梁如意也是另一個不確定性。
「在台中休息一晚吧,明天到台南才不會太累。」她試探地提議,她對台中情有獨鍾,除了曾陪他回家會晤父母,也是他們當年的定情地。
「不,我想在彰化過夜。」他不多加說明,明顯心意已決。
「彰化?那裡有什麼新飯店嗎?」她狐疑著,或許是美食經營者,他對食宿非常挑剔,不會屈就感官上的不悅。
「已經十一點了,就住一晚,無所謂的。」
這可新鮮了,她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車子一下交流道,他轉進市區,通了下電話問明地址,在大街小巷中繞轉了幾圈,終於到達他的目的地。
她頭一抬,差點沒暈厥過去。
汽車旅館!而且是外型、招牌都俗麗無比的二流汽車旅館,和台北鼎鼎大名的「薇閣」簡直無法比,差了一大截。
「斐然,你確定要住這裡?」她按下吃驚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