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扶著她站起,她臉色通紅地說聲謝謝,正要走回自家,腳步忽然遲疑一下,轉過身,神情很窘地說:「那個……還有……請你……不要跟別人說。」
他不解。「說什麼?」她怕蟑螂的事嗎?
「就是……」她臉色更紅,低頭囁嚅道:「就是剛剛發生的事啦。」
他點頭同意,原本就沒打算宣揚。
她打開門回到家,砰一聲關上門;過了兩秒,他正舉步回屋,她的門驀地又開了,她探出半張還是很紅的臉,低聲道:「喂……我剛才真的不是被嚇昏的。」
對於她加重語氣的強調,他雖感奇怪,倒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安然接受。
眼見又一次無言以對,她期期艾艾說:「那……再見。」
「再見。」
那晚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們在和平氣氛下互相道別。
然而,就算是這樣,也不代表他們會互相徹底改觀,從此關係扶搖直上——一切或許還得歸功於老天……不,應該是那隻狗,牽起兩人間的奇妙緣分。
那天,她跟孟蘊真受另一位鄰居孟老太太的托付到附近買樂透,她脫隊到便利商店買水,一走出來就看到一隻可疑狗影站在街旁,東張西望,一副徬徨樣。
眼見那狗有點眼熟,她走上前,每走近一步就多一分狐疑。
怎麼搞的!那……不是那傢伙的狗嗎?怎會落單在這?
此時,那隻狗察覺她的靠近,猛然回頭看向她,然後像是認出她,搖著尾巴輕跳起來,興奮地朝她搖搖擺擺走來。
「喂喂喂!你我非親非故的,你投奔我幹嘛?」下意識退後一步,接著發現它右後腳似乎受傷了,走路—拐—拐,她頓時愣在原地。「……欽喂喂,你腳受傷還走那麼快,想殘廢啊?!」
顧不得那麼多,她連忙走向它,制止他的舉動。低頭查看它的腳掌,見上頭有道不算淺的傷口,血流未止,上頭還殘留著玻璃碎片。
「天哪!你這笨狗!走路不看路的啊?!」明知它聽不懂人話,她還是照罵,見它縮起耳朵,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沒好氣地又說:「要耍無辜去找你主人,本小姐不吃這套!」說到它主人……轉頭前後左右張望一番,沒看到那傢伙的蹤影,她皺起眉頭,煩惱地思索一會兒,最後認命地歎了口氣。
「算了算了,算我倒楣。」掏出手機打電話通知孟蘊真她晚點會自己回去。她伸手正要抱它起來,看到手上那瓶礙事的水又一皺眉,索性扭開瓶蓋,仰頭一口氣咕嚕咕嚕豪邁地把它干光。
將它抱在懷中,她小心不碰到它傷口,朝印象中離這最近的獸醫診所出發。步行了二十分鐘,好不容易只差幾分鐘路程——忽然開始下起夜雨。
「哇咧,搞屁啊!」早知剛剛該買張樂透的,這麼帶塞肯定中!
她咒罵連連。為了不讓它的傷口碰水,趕緊微微駝背將它密密護在懷中,連自己都來不及顧,一路狂奔。禍不單行,總算到了獸醫診所,還沒到門口卻發現裡面的燈瞬間熄了一半,她臉色大變,硬是衝上去開門。
聽到門上的風鈴響聲,正在做最後收拾的護士小姐轉過頭,語帶歉意地說:「抱歉,小姐,我們打烊了喔。」
「對不起,但是能不能麻煩幫我看一下這隻狗?它的腳扎到玻璃碎片,不處理不行,拜託拜託拜託!」開什麼玩笑!她可是抱著這只好幾公斤重的狗在淒風慘雨中千辛萬苦才走到這耶!
「這……請你等一下。」護士小姐面有難色,走進去找醫生。
過了一會兒,已脫下白袍,一身便服的醫生走出來,溫和地對她說:「是這隻狗嗎?請把它放在這邊診療台上。」
「謝謝、謝謝!對不起耽誤你的時間!」她忙不迭地將狗送上。
「咦!這不是靈感嗎?」醫生看清之後忽然冒出這一句。
啥?她面色茫然、不知所云。
「是高先生托你帶它來的?」
喔!原來他正好都在這間獸醫診所幫狗看病?她這才頓悟。不過……「這隻狗叫『靈感』?」不是的吧……
「是啊。」
她一時無言。是曾聽說那個高悟森是從事文字創作的,但,把狗取成這種怪名字,也就是說它的意義跟風水魚差不多是嗎?
醫生沒再問話,低頭專心處理狗的傷口。結束之後,回頭看陶菲菲還僵站原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微微一笑,柔聲安慰:「你不用那麼擔心,只是小傷而已,玻璃碎片已經挑乾淨,傷口也包紮好了。」
「呃、不……那個……謝謝……我想請問……」她臉色轉紅,支支吾吾。「廁、廁所……在哪啊?」
他一愣,隨即因領悟而強忍笑意,指向後面說:「直走右轉進去。」
「謝謝。」她臉色更紅,從剛才憋到現在就快憋不住了,匆匆跑到廁所去。唉,肚裡空蕩蕩只有一大瓶礦泉水,當然消化得快啊,真是丟臉丟到冥王星去了。
宣洩完畢,她從廁所出來,辦完手續再三道謝後,以飛快的速度離開。
看吧,早跟他說該幫狗系狗繩了,講究什麼自由!這下沒看好走失了,豈不是找人麻煩!等下見到那可惡傢伙,非狠狠臭罵他一頓才甘心。
她滿心憤懣,回到大廈二十九樓,快步走到他家門前,伸指以兇猛的姿態按鈴。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喂!你要假裝不在,我等下就吃香肉當消夜!說到做到!」
還是一片安靜。
一股濕意爬上面龐,她垂眸一看,是懷中那隻狗在舔她的臉……忽感深沉疲憊,她有氣無力地低喃:「死到臨頭巴結我也沒用啦,今晚就決定吃蔥烤香肉。」
唉……可是……好像又是缺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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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狗不見了。
晚上照常帶狗去散步,因為想順便到超市買點東西,他走了跟平日不同的路線;超市不能帶狗入內,就將它留在外頭。在撿到它之前它雖是流浪狗,但似乎尚未流浪很久,因此沒什麼警戒心,見到生人還會主動親近。不過,它向來乖巧,不會亂跑,像這樣將它留在外頭並不是第一次,出來時發現它不見卻是頭一遭。
他在附近到處找、到處問,不記得沿路來來回回找了多久,期間還下了場驟雨,他到便利商店買了傘繼續搜尋,直到深夜。
凌晨三點半,他怕自己會累得昏倒在街上,只好先回家再作打算。
在電梯中,他冷靜下來,思考該用哪張照片刊登尋找啟事,這才想到自己根本從沒幫它拍過照,因為他本身不喜歡拍照,也不喜歡被拍。
拖著更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家,不意見到門上貼了張紙。他上前細看,只見上面畫了個指向左邊的大箭頭,旁邊寫了幾個大字:香肉盛宴往這邊。
腦中空白幾秒,他的身體直接做出反應,到隔壁按鈴。
一聲、兩聲、三聲、四聲、五聲、六聲、七聲、八聲、九聲……
「啪!」門打開,一張仍帶睡意的猙獰臉龐出現門後。「半夜三更找死嗎!」
「找狗。請問……」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喔對對對!你這傢伙搞什麼鬼,這麼晚才回來!你知不知道你造成我多大的困擾啊!?」
他頷首道:「對不起。」
「你的狗在客廳,趕快把它帶走!」她滿臉殺氣地領他入內,還沒抵達,那隻狗早已察覺,滿心歡喜地三腳並用朝他奔來。
無心觀賞眼前這幕理應感人至深的重逢戲碼,她眉宇深鎖,雙眼因睡意而微瞇,抬頭一看壁鍾:心情更爛,口氣極差地開口:「你還真懂禮貌喔,快凌晨四點了來按催命鈴,都沒想過別人在睡覺!?」
「抱歉,我看到門上的留言,一時心急。」
「心急個頭啦!你以為我真會把那只臭狗宰了做臭臭鍋嗎?!」她橫眉豎目,暴躁到達極限,發出哥吉拉式怒吼:「我只是不、爽而已!」
「對不起。」他三度道歉。
看他摟著狗如釋重負的神情,她才發覺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他那張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臉上出現表情,搭配起來顯得他的道歉有誠意多了。
既然這只……吉祥物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比泰山還重,他還跑出去夜遊搞到這麼晚才發現它走失……等等!難道……「你不是在外面找狗找到剛剛才回來吧?」
「對。」
她望著他略皺的衣服、依然沾有濕意的髮梢,以及困頓的神情,有點目瞪口呆。
想不到……這塊木頭居然也是很有感情的。雖然之前聽說那隻狗是他撿來的,她一時還是無法將「愛心」二字與他作直接聯想,直到現在親眼看見。
不過,她很快就沒心思想其它事情,因為一想到明早還要爬起來上班,心情頓時直線掉落冰點以下,口吻也連帶變得冰冷。「那現在你可以帶你的愛犬離開,讓我安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