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怎麼了?再次仔細回想來之前發生過的事,還是拼湊不出個頭緒。
砰!陡然間一聲巨響,讓他們這桌的人全部轉頭望向隔壁。
「喂喂!你怎麼了?」只見瑞儀瞪著鄰座趴伏桌面的女子,神色略有驚慌。
那是陶菲菲。他心中一凜,驀地起身,大踏步走向隔壁桌,到她身邊輕搖她的肩膀,叫她的名字:「陶菲菲?」
「唔……款?」她醉茫茫地抬起頭來。「怎麼了……剛剛誰按我後腦勺啊?」
心頭竄上一股強烈得讓他驚訝的不悅,使他眉頭緊蹙。「你喝太多了。」
她眨眨眼,甩甩頭,咯咯笑道:「哎呀,沒事沒事啦……大家乾杯唷……」
他冷不防搶走她的酒杯,身體越過桌面,喀一聲將它放到離她最遠的對桌。
在座的人從沒見過他如此凝重的表情,驚得噤若寒蟬,氣氛變得冷凝。
她呆住,移目看他,越看眼睛瞪越大。「幹什麼啦!你這可惡的大木頭!」
大、大木頭?!這下眾人臉色更白,連動都不敢亂動了。天哪!高少耶,喜怒不形於色,但潛在魄力讓人又敬又畏的高少耶,她居然敢衝著他直接叫囂?
「你喝太多了。」像是要說到她聽懂為止,他又重複一次。
「我才沒有咧,我都還沒醉!」她氣死了,酒品很差地指著他哇啦哇啦開罵:「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很煩人啊?還不吃胡蘿蔔,像個小鬼一樣挑食,可惡透頂!你又知不知道我做的胡蘿蔔muffin大家都誇好吃?我離開桃園老家時,我表弟還很淒厲地對我說:『如果以後吃不到怎麼辦——』」
噗。有人不小心偷笑了,然後慌忙搗嘴,低下頭希望沒人注意到。
高悟森不說話,只是盯著她,淡淡地道:「你再喝,等下怎麼回去?」
「哼,要你管!這邊這麼多人,我隨便找一個人送我回去就好了。」她擦腰環顧桌邊,向剛認識的朋友們求援:「喏喏,你們說,誰願意送我回去?」
可惜酒肉朋友始終是酒肉朋友,個個低頭悶不吭聲,明哲保身要緊。
「……啊!算了,我不管啦,都是你害我要借酒澆愁,所以你要負責送我回去,聽到沒有?!」她氣呼呼地拍案站起,不料酒精讓她四肢無力,差點軟倒,他見狀,伸手相扶。
她瞪著他放在自己臂膀上的手,很嫌惡似的想拍開卻沒力氣,只能像趕蒼蠅一樣用另一隻手背輕揮,嘴裡虛弱地嘟嘟嚷嚷:「放開我啦放開我啦……」
「我先送她回家。你們繼續。」他對在場的人一頷首,又對另一桌的王叔交代:「王叔,請你負責結帳。」
王叔呆了一下才回神,連連點頭答應:「喔,沒問題。」
他半扶半拉地將她帶走,過了好幾分鐘後,包廂內才爆出喧嘩:「哇!」
實在是……太精采啦!
第六章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曾做過什麼害她必須借酒澆愁的事,卻也沒打算去多想,因為醉言醉語本就當不了真。
離店後,他將她帶到自己車上就座,替她繫好安全帶,她頭一偏就昏睡過去了。
望著那張睡臉,他只有一個感想:她真會惹麻煩。
所幸一路平安駛回家,她沒忽然醒來鬧事。
將車停妥在地下室停車場,他繞到右側門前,打開門,搖搖她的肩膀,她沒反應,他換個方法輕拍她的臉頰,說道:「起來,到了。」
她唔唔兩聲,眼睛沒睜開,皺眉不耐地揮揮手,換個姿勢往裡頭側躺,口齒不清地咕噥:「走開啦,我還能喝……」
他直起身,站在車外環胸注視她片刻,決定放棄軟性手段,彎腰探入車內,按著她肩膀扳正方位,然後伸雙手抓住她的兩隻手,將她拉出車外。
「哎唷喂!幹什麼啦……」她總算睜眼,軟軟地趴靠車上,嘴裡一陣哼哼唧唧,也不知在說什麼。
他關門上鎖,扶著她走向電梯,按電梯的同時慶幸自己今天有開車出門,不然從一樓大門走進大廈受到管理員的注目,說不定會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唉,你不要搭著我啦……都跟你說了我沒醉……喏,我知道你是高悟森,我是陶菲菲……你住在我隔壁,我也住在你隔壁……住我對面的一個是小孟,一個是老孟……哈哈哈……」彷彿覺得很好笑,她自己一人笑得不可收拾。
而看她那標準發酒瘋的樣子,他當然不可能相信她自稱沒醉的說辭。
叮。電梯來了。
他攙著她入內,她停下笑聲,嘴上仍嘰呱講個不停:
「告訴你,上次孟老太太生日我還有去參加她的生日派對……」說著,她忽地扁嘴,貌似委屈。「結果小孟那叛徒啦……也不先通知我,突然就多了個男友,害我還誇海口說下次我一定找一個讓孟老太太看……啊嗚……我死定了……有沒有哪裡能郵購男友啊……我要七天內可以退貨的那種……」
她異想天開的胡言亂語讓他有點好笑,明白應付一個喝醉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自己鬧,鬧累了她自會停止,因此始終不發一語。
叮。二十九樓到了。
出電梯到她家門前,他並不奢望她那醉眼昏花的模樣能自行開門入內,遂問:「你門的密碼是多少?」
「我們?我們?什麼我們啊?」她咕咕笑,像火雞一樣。
「……你的門。」
「你誰啊?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居心不良喔,問我這種問題。」
「……」他開始考慮去敲對家的門,讓她寄宿別人家一天。
她自認賣夠關子,這才掀盅:「嘿嘿,好啦,告訴你好了,是七七七七七七七,七個七啦!這個月星座雜誌分析,七是我的幸運數字!」得意沒多久,她說變臉就變臉,換上一副苦瓜表情。「可是那都騙人的,之前還說我會碰到什麼緣定三生的情人,虧我還把它當指標,努力想靠自己去找,結果連根鴨毛都沒有……」
他任她喋喋不休,按開鎖打開門,將她帶進屋,本來想把她拋在沙發上,略一思量,改變主意走入臥室將她安置在床上,順手拿起一旁的薄被蓋在她身上。
她身體一沾床,馬上自動換成舒適的睡姿,瞇起醉眼瞅他,嘴巴卻好像不打算休息。「我說你這傢伙真的很討人厭耶……每天就那一號表情,而且居然連看到蟑螂都文風不動,蟑螂——蟑螂耶!」
他置若罔聞,眼角一瞟,發現她還穿著鞋,於是好人做到底,略蹲下身替她將腳上的皮鞋脫下放在床邊,再抬起頭時,正好面對她的臉。
還沒來得及深思她唇邊那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是怎麼回事,她陡然伸出單手攬住他的後頸,再將臉湊近,啵一聲在他唇上用力親了一下!
即使給他機會倒帶回去重來一千次他都想不到她會有此舉動,腦袋瞬間當機,空白了足足三秒,隨即詫異地瞠目,嚇了一大跳,反射性將她推回床上,不覺向後退了幾步,滿臉震驚。
「哇哈,變了變了變了!」她像惡作劇得逞的小孩,指著他的臉笑不可遏。
他注視她片刻,震驚的表情慢慢褪去,內心也慢慢冷靜下來,伸手推正被她撞歪的眼鏡。聽說有人酒醉以後會胡亂親人,看來真有其事,想不到他會遇上。
過了一會兒,她笑累了,閉上眼睛,趴在枕頭上呼呼喘氣。
他站在床沿抹抹臉,很少覺得這麼累,轉身走了幾步,正欲離開,不期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句喃問:
「喂,我說……你覺得我當你女朋友好不好?」
——又是三秒空白。
他猛然停步,沒有回過身,從沒像這樣在短短幾分鐘內震驚了兩次。
明知她在說醉話,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反應?他也不明白,只是佇立著,腳像生了根,無法離開,也無法走近。
直到耳中傳來細微均勻的呼吸聲,他回過頭只見……她睡著了。
望著那張睡臉,他不由得歎了口氣,還是只有那個感想:她真會惹麻煩。
離開她家,回到隔壁,他到浴室盥洗,面對鏡子看到自己嘴角微紅,靠近審視,是她留下的口紅殘印。
他伸手輕觸嘴角,回想到方纔她的「強吻」,發現自己竟不感討厭。
為什麼?因為她酒醉糊塗,所以他可以不介懷?原因應該沒這麼簡單。
不知何時開始,她對自己的意義除了鄰居或朋友,似乎還有些額外的、特別的,不然他不會為她擔心、為她動氣,甚至為她失態。
今晚的表現泰半出自於衝動,而他已記不起上次衝動是多久以前的事。
若說他心湖表面結了層厚實的冰,勁風吹拂也不起漣漪,那她或許是從外太空飛來的隕石,下墜力道強得驚人,挾帶火花直接擊破他的防護濺起水花。
心中那陌生的情感,是否跟所謂的「喜歡」或「愛」有關?遺憾的是面前的鏡子不是魔鏡,無法回答他的疑問,而他自己則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