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陪在他身邊,竭盡所能的照顧他,補償被迫與他分手的痛苦與遺憾。
抱著裝沒多少物品的紙箱,德菲加快腳步前往停車處,將箱子安置於自己的腳踏車後座,再環視工作多年的地方最後一眼,深深一鞠躬,然後跨上腳踏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對她這種重感情的人,多逗留一秒,離情就多添一分。
回到家做完最後打包的總整理後,德菲拎著一袋小行李,也告別住了好幾年的小屋。
從今天起,她就要住進上百坪的豪宅,成為范兆恩的專職看護。
下午三點,一台黑色賓士緩緩駛進不算寬敞的巷弄,停在她所租賃的老舊公寓樓下。
氣派的名車與林立著陳舊公寓的骯髒小巷顯得十分格格不入,引人注目。
一名穿著名牌套裝、高跟鞋的幹練女性下了車,來到站在公寓樓下大門外等候的德菲面前。
「妳就是左德菲小姐吧?」
德菲點了點頭,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
「我是鼎新集團代理總裁特助,敞姓許,來接妳到范先生住處。」許特助的表情和語氣,都和她的深色套裝一樣,一板一眼。
「麻煩您了。」德菲輕聲說道,隨後跟著對方上了車。
車子出了巷口,少了建築物的遮蔽,午後的斜陽不期然灑進車窗,稍稍驅散了德菲心頭的烏雲。
她的心情其實很複雜,既期待又不安,有太多太多疑問尚待釐清。
德菲收回落在窗外的視線,側首面向許特助,猶豫了幾秒,戰戰兢兢的開口:「許特助,我可以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許特助面無表情的盯著她,頓了下,以一貫平板客套的口吻道:「請說。能夠回答的話,我會告訴妳。」
「我成為范先生看護的事,范……代理總裁曉得嗎?」打從一開始,她就被這個問題困擾著。
終於,許特助不苟言笑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微揚的唇角擺明了嘲諷她可笑的發言。「代理總裁日理萬機,所以把這件事交給我全權處理,應該是沒空記住左小姐的大名。」
德菲當然懂得對方在暗諷她不足以掛齒的卑微身份,輕藐的話她聽過太多,早就已經麻痺。
然而,她終於得以撥開籠罩心頭的疑雲,也鬆了一大口氣。「謝謝您!」德菲向許特助點了個頭。
謝謝許特助的答覆,更謝謝許特助選中她成為范兆恩的看護,讓她能名正言順的留在兆恩身旁,縱使,他似乎刻意裝作不認識她……
往事如慢動作的映畫般在腦中播放,德菲的心不禁隱隱作痛。
一切的甜蜜都宛如昨日,卻人事已非,令人不勝欷噓。
「左小姐,該下車了。」許特助制式的聲音將德菲從回憶中喚回。
進到宅內,許特助留下有著聯絡方式的名片給她。「左小姐,范先生就麻煩妳了,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說過不需要看護!」在場的范兆恩憤恨大吼。
雖然他看不見她們對話時的表情,但用聽的也知道許特助對殘廢的他非常不耐煩,甚至打從心底瞧不起他。
她是母親的心腹,行事風格自然也如出一轍。
許特助無視范兆恩的抗議,甚至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稍晚會有司機、廚房和負責清潔工作的歐巴桑來報到,他們就交給妳管理了。」
聞言,德菲眼中掠過一抹訝異,但仍順從的接受了她臨時的額外托付。
許特助的態度很強勢,讓她沒有絲毫插嘴或反對的餘地。
結束這樁差事,許特助立即離去。
聽見門板落合的細微聲響,范兆恩冷冷開口:「妳也出去!」
德菲凝視著他,神情包容且溫柔,只是胸口泛疼。「我不會走的。」她用著輕緩且無比堅定的口氣告訴他。
范兆恩被她的宣告震撼住,胸口一陣激盪,但也僅是曇花一現。
「是錢的關係吧?」范兆恩撇唇嗤笑。這不就是個向「錢」看齊的時代?
「不是。」德菲不假思索的否定。「你……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為了錢……」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仍是獨特的。
范兆恩皺起眉,沉聲反問:「我應該知道?我應該知道什麼?」聽她的口氣,似乎他們早就認識?
他試著回想,但這女人卻都只存在他這幾天的記憶裡,他腦裡並沒有過去任何關於她的資料與片段。
德菲心痛的無法言語。
「為什麼不說話了?」范兆恩沒好氣的追問。
逼回眼中的淚水,德菲顫著聲音,微弱的試探這幾天來另一個糾纏她的困擾。「你……你不記得我了?」
她的音量很小,但失明的他卻聽得一清二楚。「記得妳?以前的我並不需要看護。」
他語氣嘲諷,但沒有恨意。
他不是在說謊……他是真的不記得她了……不是裝出來的!
德菲深受打擊而陷入呆滯,腦中一片空白。
無從得知她沉默的原因,范兆恩逕自接續道:「我再說一次,我不需要看護,但薪資仍然會匯到妳的戶頭。」
不需付出就能平白收穫,他相信沒人會拒絕這種誘惑,畢竟,人性的貪婪面他見過太多太多。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應,范兆恩繃著俊顏,沒好氣的低喝:「喂!聽見了沒?」
德菲陡然回魂,一臉茫然。「抱歉,我沒聽見。」她據實以告。
沒料到會是這麼誠實的答案,范兆恩倒是有些愣住,隨後才以更冷冽的聲調重複一遍剛才的話。
「我要的不是錢。」德菲毫不猶豫的表態。
她的固執讓范兆恩益加惱火。「嫌太少?」他無理的曲解她的意思,譏笑道。
「我要的不是錢!」德菲重申。「我要留下來照顧你。」
至少,當年不歡而散的記憶已從他腦海中移除,與其因被他怨恨而惦掛在心,他忘了她固然令她失落,卻未嘗不是件好事。
轉念一想,德菲頓時釋懷許多。
范兆恩不明白她的堅持從何而來,在被她的不馴撩動脾氣的同時,她也撩撥了他如死水般的心湖,一股暖意流竄過他心頭。
自從他發生意外、醫生宣佈他的視力因眼角膜嚴重受損而失明的那一刻,他璀璨的前程與人生也瞬間毀滅,和他的眼睛一樣,只剩一片黑暗。
大家對他的態度感覺起來似乎一如往常,但他卻能分辨個中差異。他很清楚,大家對他唯命是從、百依百順只是敷衍他的表面功夫。
包括與他最親近的母親以及未婚妻,只在他出事後曾到醫院探望過他幾次,之後頂多打電話隨便問幾句,就匆忙掛斷。
他是眼睛瞎了,並不是撞壞腦子、沒有知覺的植物人!虛情假意的關懷只是徒增他的不平與絕望……
每個人都亟欲逃離他的身邊,因為忍受不了他的脾氣而逃之夭夭,唯獨這個叫左德菲的女人,非但趕不走,還打算住下來?!
初來乍到的那天,她就已充分展現出執拗的一面,無論他怎麼怒罵都不退縮,做起事來既專業又溫柔,和前幾任看護比起來,他確實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每每聽著她在耳邊輕聲細語,他幾乎要以為她是深愛他的戀人,而非一名看在錢的分上才不得不接近他的女看護。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為了錢……她的話又在他腦中響起,范兆恩十分介意。
從她的口氣聽起來,他們似乎之前就認識了,而且是很熟悉的交情?
他們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樣的情況下相識的?
他一點都記不得──車禍之故,他除了失明外,還有選擇性失憶,也就是說,他遺落了一些特定的記憶,或者是人、或者是一個事件。
被遺忘的記憶中曾有造成他巨大痛苦、恐懼,以及極力想逃避的人或事件,這些記憶在外來的衝擊及刺激下,大腦皮層功能暫時受到抑制,覆蓋了他的記憶,但並沒有器官性的損害。
醫生說,這與個人的心理因素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
究竟是什麼人或事令他連想起都不願意?她和他遺落的那段記憶有關係嗎?
范兆恩眉心緊蹙,臉色極差。
「范先生,哪裡不舒服嗎?」德菲第一時間就察覺出他的不對勁,立刻趨前著急的詢問。
她知道車禍的後遺症很多,隨時都必須注意。
「我們以前認識?是什麼關係?」范兆恩抓住她的手,嚴肅的追問。
德菲心口緊縮,美眸中有著掩不住的驚訝及慌亂,掙扎著該告知他實情抑或隱瞞事實……
最後,她閉上眼,以淡然的口吻道:「不……我們以前不認識。」她沒勇氣承認他們的關係,更不願他想起她是如何狠心的傷害他。
她知道這麼做很自私,但她別無選擇……
「妳的說詞很矛盾。」范兆恩的思路依舊清明。
德菲梗住呼吸,告誡自己必須冷靜以對,絕不能讓他起疑。「范先生,如你所說,以我們身份上的差距,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她盡量說得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