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夢眼神輕蔑地回瞪趙大爺,在她身後則躲著畏畏縮縮的晨星。
「我全部財產就這麼多了。趙大爺,你綁來的那些丫頭只有十一、二歲,最大的也才十四歲,這麼小的孩子,對你『倚紅樓』來說並沒有太大的用處吧?」既然敢進「倚紅樓」來要人,無夢除了豁出去也沒其他的法子了。「別以為她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你就可以隨便綁人了,告到官府去你也一樣有罪。」
趙大爺捧著裹上傷布的手臂哈哈大笑。
「無夢姑娘,妳大概是沒打聽清楚吧?要是沒有官府包庇,我趙大爺能在這兒開『倚紅樓』嗎?以前養妳們『育嬰堂』的劉大人和張大人都已經辭官回鄉了,妳們『育嬰堂』早就沒了靠山!這年頭世道亂糟糟的,妳以為還有誰管得了妳們『育嬰堂』的事!」
無夢握緊了濕冷的手心。
「那你明說好了,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她們走?」
「好,妳想談條件,我就認真跟妳談。」趙大爺瞇起雙眼上上下下打量她。「我趙大爺並不是地痞流氓,要不是晨星偷逃,妳的朋友又弄傷我,也不會把我惹毛了,非得把『育嬰堂』掀翻不可。反正我從妳馮姑姑那裡已經得了些銀子,這五百兩我可以不要,不過妳跟晨星得留下來,如果妳同意了,我立刻放那些丫頭走。」
無夢的心一陣急跳,知道這是趙大爺願意給的「最大恩惠」了。
「趙大爺,晨星愛哭得很,會給你『倚紅樓』招來晦氣的。不如這樣好了,只要你放晨星跟那些丫頭們走,我便心甘情願留下來。」她面無表情地與趙大爺對視。
「無夢,妳在說什麼呀!要留當然是我留,怎麼可以只留妳一個人下來?」晨星著急地跳腳。
「妳真的心甘情願?」趙大爺半信半疑地盯著無夢。
「是。」無夢眼神堅定。
「我得先問清楚了,妳可還是處子之身?」趙大爺直截了當地問。
「我當然是。」無夢不自禁地紅了臉。
「好,能待在『倚紅樓』的姑娘最要緊的就是心甘情頤,像晨星那樣哭哭啼啼又成天想逃的也麻煩,咱們這樁買賣就這樣成交了!」
「無夢!」晨星震驚地大喊。
「別說了。」無夢深深地看著她。「把開陽和搖光她們帶走,『育嬰堂』就別回去了,妳找個地方帶她們住下來,好好照顧她們。」
晨星忍不住失聲哭了出來。
「去去去,別在我『倚紅樓』裡哭哭啼啼的!」趙大爺啐了一口,回頭朝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艷姑娘使了個眼色。
「跟我來吧。」那姑娘立刻上前牽起無夢的手。「好一個俏生生的小美人,打扮起來一定艷冠群芳呢!我的名字叫牡丹,以後妳可以叫我牡丹姊。」
「無夢!」晨星朝她離去的背影哭喊著。
「快走吧。」無夢迴眸,給了她一個淡淡的苦笑。
隨著牡丹姑娘來到「倚紅樓」的二樓,她堅持留在窗旁看著樓下的動靜,直到確定晨星把開陽那幾個丫頭全部帶離「倚紅樓」以後,她才倚著窗幽幽歎口氣。
「妳看起來心事重重呢。」牡丹蹙眉審視著她。
無夢默然不語,神情冷淡。
「唉,既然走到這一步了,妳還是看開點吧!」牡丹笑歎著,將她領到一間裝飾華麗的大房間內。「這兒以後就是妳的『閨房』了,剛來的頭幾天妳什麼也不用做,只要學著適應就行了。」
「那……什麼時候要我做?」無夢不安地瞅了她一眼。
「趙大爺自會安排。」牡丹神秘地笑了笑。「記住,別想逃,妳也看到晨星逃走的下場了,就在這兒好好待著,聽明白了嗎?」說著,瞧見無夢髮髻上的銀簪,取下來嘖嘖地搖著頭。「妳這銀簪太素淨了,不好看,回頭我讓嬤嬤拿些漂亮的簪子過來給妳挑。」
「還給我!」她心急地把銀簪搶回來,緊握在掌心。
牡丹挑眉冷笑,開門離去。
無夢彷彿筋疲力竭般地躺在俗艷的床上,聞著濃艷的脂粉香氣,征征然地出神。
靜默了許久,所有的心情和思緒一點一滴地釋放出來,她摩挲著銀簪,想著洛無天送她銀簪那一天的情景,眼前慢慢浮起了淚霧。
那一場情緒失控的激烈爭吵,讓她只要回想起來就萬分痛苦難受。
明明生氣洛無天隱瞞她有讀心的異能,可是為什麼在吵完架以後卻覺得後悔?明明受辱的人是自己,還懊惱自己為什麼要對他說出那麼無情的話來?那一場爭吵並沒有讓她的氣憤因此得到宣洩,反而還被後悔的情緒深深擊潰。
當晨星聽她說完前因後果之後,表情不可思議地責怪了她一頓,怪她沒有好好聽洛無天說話,只一個人拚命地對他大發脾氣。
「就算妳的心事統統被洛無天讀光了又怎麼樣?他至少是妳一心一意、自始至終都喜歡的人呀!更何況他並沒有在聽過妳的心事之後疏遠妳,反而還更接近妳,這不就表示他全盤接受了妳對他的感情嗎?」
認真想想晨星的話之後,才發現她說的一點兒也沒錯。被洛無天讀光了心事又怎樣?他不是別人,他是她心底最在意、最喜歡的人啊!
而且再仔細想想,那天洛無天一直想對她說些什麼,可是她一直不給他機會說,還在盛怒之下口不擇言地對他說出重話──
我喜歡的是那個不會說話也聽不見的洛無天,他不會傷害我,你這個什麼都聽得見的洛無天讓我覺得好害怕也好可怕!我不要這樣的洛無天,你把從前那個洛無天還給我!
現在冷靜下來之後,才驚覺自己說出口的話有多麼傷人。她肯定重重地刺傷了他,他一定會覺得她是個不可理喻、歇斯底里的女人。她根本已經用力把洛無天推給沈翩翩了,現在就算有再多的後悔也都挽回不了了。
她的心痛得好難受,而眼前的路仍然要走。她必須設法把落入魔掌的小妹妹們救出來,然而沒有了洛無天在她身邊,她所走的每一條路似乎不管怎麼走都只有通往地獄一途。
如果真的失去了洛無天,不管她身在何處,每一處都是地獄,或許當情火將她的身心都燒成灰燼時,她才能夠不再感到痛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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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洛府突然狂風大作,掀翻了所有的聘禮之後,洛府內上上下下都在暗地裡談論這樁怪事,而親眼目睹異象的裱畫匠,也在逃離洛府之後繪聲繪影地傳說這件奇聞。
洛老爺和夫人不死心地繼續置辦聘禮,但在深夜時,聘禮又一次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後來被發現散落在一里外的小山丘上。
怪事接二連三地發生嚇壞了洛老爺和夫人,他們開始懷疑是不是與沈府聯姻遭到了詛咒,所以到沈府下聘的事因而延宕了下來。
而洛無天在趕走玉蘭和紅雲,且無夢和晨星也離開之後,便不要任何婢女的侍候,總是門窗緊閉地關在房裡,整座院落靜悄悄得嚇人,只有前院的花圃開得異常熱鬧燦爛。
洛無天是初次體會到思念一個人有多麼痛苦難耐,習慣是一種壞事,一旦習慣有人陪伴,就會對孤獨感到更難以忍受,現在的他正是如此。
屋裡有無夢練習時寫的字、有她與他留下的筆談、有她走動過的痕跡、有她留下對他的心意……每想一次發生時的情景,他的思念就深一層,當思念時時刻刻積累到無法再壓抑時,他就焦灼得快要瘋掉。
他不想再忍受了,他渴望再看見無夢,不管用心、用唇還是用筆,他都渴望能夠再跟她說說話。就算她還是覺得自己很可怕,他也要盡最大的努力讓她不再怕他,只要她願意回到他身邊,他願意為她做一個單純的傻瓜。
他拉開門,毫不遲疑地往外走,沒有聽見身後僕婢們慌張失措的叫喊聲,走出大門後,果決地往街心走去。
守候在洛府大門前已經好幾日的晨星,一看見洛無天終於出現,連忙追在他身後拚命喊著──
「洛少爺!洛少爺!」
但是洛無天聽不見她的喊聲,他的心緒無比狂亂,腦海中只不斷想著該用什麼方法才能最快找到無夢。
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凡人是十分困難的事,凡人的氣很弱,並不好找,反倒是妖魔精怪的妖氣或是仙界的靈氣要好找得多。雖然慢慢找,還是有辦法找到無夢,但是他現在一點兒也不想慢慢找,他已經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他閉上雙眼,攤開兩掌,十指大張,停止了呼息,把聲音傳到神力所及的每一個人腦海之中──
誰知道無夢人在哪裡?
從距離他最近的路人開始,神力的影響漸漸往外擴散開來,空氣逐漸變得凝滯黏稠,在腦海中聽見洛無天聲音的人,臉上都同時出現了駭異不已的神情,紛紛驚慌得四下亂瞟,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的,都相互交頭接耳起來,一問之下,驚疑地發現每個人腦海中所聽到的聲音,都是相同的一句話時,人群裡頓時引起一陣極大的恐慌和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