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來捧場勢必得消費,就當還她人情好了,他這麼告訴自己。
之後經紀人說了什麼他沒細聽,有些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她收到後會有的反應。不知為何,光想到她或許會因此露出笑靨,他就覺得這價錢值得了。
而直到結帳後,他才後知後覺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她不會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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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結束,九月開學,袁小悅升上大二。
脫去新鮮人的身份,一切其實沒什麼改變,她照常平時住校,週末回家,週六打工,週日陪媽媽和姜阿姨——現在是乾媽。
不過這星期天卻有些許不同。一早乾媽打電話來,告訴她今日計畫有變。「下午的插花展你不用陪我跟你媽去啦,頌欽有東西要給你,不如你來我們家好了。」
他有東西要給自己?她驚訝不已,大是出乎意料。
下午,她依約到他家拜訪,乾媽已與媽媽相偕出門,開門的是他。打過招呼,她隨他來到有吧檯的廚房,在他的指示下乖乖在高腳椅上坐下。
他指著事先放在檯面上的一瓶酒,說道:「我買了瓶甜酒,你喝喝看。」
她呆呆的,還沒進入狀況。酒?這就是他要給自己的東西?
他將酒開封,淡淡解釋:「酒是社交用具,多少要會喝一點,尤其是女生在踏入職場前最好要有點酒量。」
她繼續呆呆地看他拿出酒杯,呆呆地看他倒滿一杯,呆呆地看他將杯子遞上,這才回過神來,伸手接過。「啊,謝謝。」
她先聞聞酒味,然後雙手捧著杯子,試探性地小心翼翼淺啜一口。
怎麼像個小動物一樣。他單手撐著下巴望她,眸子因這想法不覺浮現
笑意。
「哇!」她咂咂舌,神色驚喜。「好甜喔。」像果汁一樣呢。
是啊,就因為她說不喜歡喝酒,偏好有甜味的飲料,他才在百忙之中大費周章找來,還不感激涕零?他趾高氣揚地想。
在她小口喝酒時,他取出備妥的酒塞塞入瓶口,將酒瓶推到她面前。「這送你。」
「咦!這個是……」她倏然站上高腳椅的踏腳板,雙手撐著桌面,雙眼發光地打量那酒塞。「這跟櫃裡的椒鹽罐是同一系列的,對不對?」
「對。」
「好可愛!」她左看右看,興奮又期待,不確定地問:「這也要送我嗎?」
「對。」其實他主要是送這個酒塞。
「真的?真的?」她喜出望外,注視眼前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出自酒意,胸口熱呼呼像快融化了,感動於他的這份心意。口中甜蜜甘醇的餘味也是他為自己找來的,她不以為自己幫過他什麼,他怎麼會對她這麼好呢?啊,她真喜歡這禮物!滿腔情不自禁,她率真笑喊:「天哪,我好開心喔!謝謝你!」
他酷酷地說:「不用謝。」只是還她人情而已。
她的小臉盈滿笑意,頰邊露出兩個深深酒窩,手指有一下沒一下輕撫酒塞露在瓶外的部分,萬分珍惜的模樣,那畫面竟使他一時感到喉嚨有些發乾。
得意洋洋地想,他果然聰明絕頂,她的反應比設想中還熱烈,他很滿意。
真的……非常滿意。
第五章
這陣子他發現自己有點怪怪的,總是三不五時對她冒出些莫名其妙的陌生情緒;不過他很忙,忙得沒空去想太多,加上她只有週末才回家,兩人碰面機會少之又少,就算有什麼值得探討的感覺也被自動忽視了。
時間就這樣在忙碌中飛逝。初夏時,姜家開了個烤肉派對。
說是派對,其實也只有姜家母子跟袁家母女四人而已。
袁小悅發覺自己已很習慣這樣的固定人數,也習慣在辦任何家庭聚餐前想辦法喬到一個姜頌欽能出席的時間。雖然他嘴上從來不說,但她總覺得他樂於參加,而且她認為在家跟家人共享天倫最有助於紆解工作壓力。
只要他能因此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她就覺得所有費心都值得了。
露天烤肉是她的主意,因為她一直覺得那座空著的主陽台那麼寬敞,視野又好,光拿來當日光浴場實在太浪費了。於是她從星期六打工回家後便開始籌備,本來看氣象擔心會下雨,幸好星期天只是下午下了場很快就結束的毛毛雨,反而使夜裡涼爽更適於烤肉。星星和月亮,燈光與炭火,一切都跟計畫的一樣美滿。
烤肉醬用完了,她入內調製,再到陽台時,乾媽跟媽媽仍圍在桌邊聊得興高采烈,姜頌欽則站在遠處的欄杆邊,背對她們。
她烤了幾串甜不辣放在桌上盤中,目光又調向那未移的身影。
銀白色的月光下,他的身影顯得有些蕭索。
他在想什麼呢?她怔望幾秒,不覺舉步上前。
「吃飽了嗎?」她的問句使他轉過頭來。
她遞上手上還冒著煙的甜不辣串,笑道:「這個很好吃喔。」
他下意識接過,對她笑了笑。
她學他將身體靠在欄杆上,遙望遠方。「啊,這邊景色真好。」
他不說話,咬一口竹籤上串的甜不辣。
「你覺得這烤肉醬味道怎麼樣?」她回頭問他。「是上次我們繫上辦烤肉時一個學姐教我的,她自己發明的。」
「很好。」他悠然憶起:「以前有一次跟人烤肉,有個朋友也自己發明醬料。」
「哦哦,怎麼做的?」她很感興趣。
「記得好像是……」他想了想。「吉士醬、西紅柿醬、檸檬汁、碎洋蔥、胡椒、辣椒……跟一堆亂七八糟的義大利香料混在一起。」
好特別的組合。她聽得有點呆。「好吃嗎?」
「一大盤肉全毀了。」
「真的假的?!」她大笑起來。「那怎麼辦?你們吃什麼?」
「烤吐司。不過隔壁一群也來烤肉的女大學生後來分了我們一點肉。」或者該說是來搭訕,因為他們這裡有不少帥哥。
她凝望他含笑目視前方的模樣,知道那對他而言一定是很美好的回憶,不禁也隨之笑了。「你說的,是以前在美國的事嗎?」
「對。」說話間,他又吃了個甜不辣。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仔細想想好像才沒幾年,怎麼感覺好遠。
一起笑,一起玩,一起瘋,一起荒唐,一起蹺課,一起趕報告,一起罵教授……那段青春歲月,簡直像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事。
那些死黨現在都怎麼樣了?明明有聯絡方式,通訊卻幾乎斷絕。工作忙碌和時差關係,只有極其難得能在網路上巧遇說一聲嗨。
「你是不是很想念在美國的日子?」她不由得問出口,因為即使只有那麼一瞬間,她確定自己在他臉上看到寂寞。
他略微整理思緒,平淡道:「應該說是想念在美國的朋友吧。」
他沒在她面前隱藏感傷,但就是在母親面前他也不曾提過這份心事,免得她覺得自己犧牲太多而心生不安,那毫無必要。就算偶爾像這樣感到寂寞,但能讓她回到思念的故土,享受富足安樂的生活,他就無遺憾。
「那麼在台灣,你有沒有回到美國後會想念的朋友呢?」她問。
在台灣?他連想都不用想就能回答說沒有。在台灣,就算表面上跟他交情不錯的人,也只識得他的虛假面具,從不可能是他傾訴心事的對象……其實這種對像到底存不存在都很難說了。然而當目光對上眼前的她,他赫然驚覺,自己此刻不正在跟她傾訴心事嗎?從何時開始,他對這小女生如此放心,比跟母親還無話不談?
「如果有一天你回美國,我會想你的。」她脫口而說,隨即發現那並非虛言。
他與她對視,為她眼底的真誠低低笑了。「是嗎?」輕輕飄落的問句,像是晚風溫柔的呢喃。
「嗯。」她笑著點頭。「真的。」
初見至今也有好幾年了,記得一開始她曾以為即使有個公眾人物住到樓上,對自己的生活也不會造成絲毫影響,怎會料到自己竟有緣成了他媽媽的乾女兒,還跟他變得像一家人一樣。
一家人啊……想想,是有點像呢。但或許他並不這麼認為,不然為什麼身處於現在這樣理應熱鬧融洽的氣氛當中,他還會顯露寂寞?
那樣的表情讓她看在眼裡,山頭有種微微的揪,忽然間,她好想好想幫面前的這個男人做些什麼,好讓他能遠離那不好過的情緒。
這是什麼感覺呢?總覺得取悅他就等於取悅自己,所以她總是熱中。
只因對他的漸漸瞭解早已超越姜母的口述,實際體會到他深層內心的真實、分享了他的善意,所以希望能給予他同樣的溫柔。
忍不住地,她又脫口說了一句話:「怎麼做才能讓你開心?」
什麼意思?他詫異。「我看起來不開心嗎?」
「你開心嗎?」
他語塞了幾秒。事實上,他也沒什麼不開心的,只是適才聽母親和人聊得投入,他卻完全在狀況外,一時有些意興闌珊而已。不過看她一本正經想幫自己解悶,他反而感到好笑,差點沒嘲笑她說:喂,笨蛋,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