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我以為你會大發脾氣,我以為你會——,我還是要對你解釋,我——。」
「我曉得,你不用說了,我曉得。」 羅小路煙蒂一丟,站起來:「我去跟碧梅說聲再見,你先走吧,我會自己回去。」
那表情多奇怪,眼圈是紅的,眼睛裡有一種受傷後的苦楚,木頭腦袋的程多倫突然感覺也許造成什麼誤會了,一把拉住羅小路。
「小路,你等一——。」
羅小路力氣好大,一推,程多倫倒退了好幾步。
「你走吧,你做的夠完美,夠善良了,我割腕自殺逃出來,也應該滿足了,謝謝你這段時間演的戲,我早該知趣的放你一馬了,現在你可以走了,沒有人會纏你,你也不需要一臉抱歉兮兮的做為難狀,再見!」
這回,程多倫變的力大無比,人急的時候,力量是無限的,羅小路的肩膀,被程多倫抓的不能動彈,痛的羅小路使勁的摔,也摔不掉。
「放開你的手——。」
「你誤會,你根本誤會!」
「少囉嗦,放開你的手,我的肩膀快被你抓碎了。」
程多倫沒有放,羅小路愈掙扎,程多倫抓的愈緊。
「你這個笨蛋,你想哪去了?什麼演戲?什麼放我一馬?你講些什麼?我還以為你真明白呢?那我寧願你大叫,寧願聽你罵他媽的,你怎麼悶聲不響,誤會的我都來不及解釋。」
「我沒有誤會,你覺得我為你割腕、逃獄,又感動、又歉疚,不忍心傷害我,只好演戲,現在也許你演累了,也許你有別的原因,所以你要提早結束,無所謂,你可以提早,不會有人阻撓你,甚至你是為了舒雲那個老女人!」
「你怎麼敏感成這個樣子?給我講話的機會好不好?你簡直莫名其妙!」 程多倫也生氣了,但手的力量並未從羅小路的肩上放鬆。
「對!我莫名其妙!我就是莫名其妙!把你的手放開,放開!」
「不放!我有話對你說!」
兩個人的嗓門,一個比一個大,屋裡的凌碧梅被聲間吵的打開門,兩個人像沒看見凌碧梅似的,嗓門依然大的驚人。
「你沒話說!你不需要說?」
「我有話!」
「你沒!」
「我有!」
「你有個狗屎蛋?」
這個狗屎蛋叫兩邊的吵叫停頓下來了,停了有四、五秒之久,程多倫驚人的大叫起來。
「你是個笨蛋,我愛你,愛的要死!」
頭探在門口的凌碧梅,明白怎麼回事了,頭一縮,輕輕的關上門,留下兩個照吵不誤的大嗓門。
又是四、五秒的停頓,羅小路的眼睛不再那麼凶煞,紅紅的、要哭要哭的,程多倫放低嗓子,柔聲的,帶著沙啞。
「你是個笨蛋,你真的是一個笨蛋,難道你分辨不出你在別人心裡的份量嗎?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愛你?為什麼要說那些話氣我?」
「我——我也愛死你,我忍不住亂猜。」
「你說,你是個笨蛋嗎?」
「是個大笨蛋。」
淚流下來了,唇角卻笑著,程多倫憐愛的一把將那張臉攬進胸前,下巴來回的磨著胸前的頭。
「要不要給我講話的機會。」
胸前的頭,點了點。
「坐在樓梯上講好不好?」胸前的頭,又點了一次。
「講完了讓我在十二點以前送你回去。」
胸前的頭,第三次柔順的點了點。
兩個人又坐回樓梯口,無聲的言語低低的從兩雙凝視的眼睛裡出來。
在計程車上,程多倫一直緊緊握著羅小路,愈接近警察局,程多倫的手握的愈緊,那兩隻手,纏著,留不出丁點空隙,密合的。
下了車,程多倫牽著羅小路,羅小路停了一會兒,程多倫微笑的摸摸小路的頭。
「不要害怕。」
兩個年輕輕的孩子,衣著乾乾淨淨的,往進門 的大桌前一站,警察莫名其妙的笑笑。
「你們有什麼事嗎?」
程多倫摟著羅小路的肩,保護的緊摟著。
「我們是來投案的。」
「投案?」 警察不相信的,又是一笑。
「是我。」羅小路看了警察一眼:「你翻翻檔案,就曉得了,我是逃獄犯,報上登過的。」
「你叫什麼名字?」 警察拿出檔案簿,還是不相信的看著羅小路。
「羅小路。」
「羅小路——。」 念著、翻著,警察抬起頭,吃驚的望著跟前這個乾淨,清秀的小女孩:
「從醫院裡逃出來的,十九歲,沒錯?」
「沒錯,就是我。」
「好,你跟你的朋友坐一坐,我打個電話。」
程多倫始終摟著羅小路的肩,兩個人一句話沒說,再過不了多久,再也握不到那雙手,看不到那張臉,聽不到夾著他媽的那些對白。離緒一寸濃過一寸,濃在程多倫的心口,濃在羅小路的心口。
「羅小路,上車吧,我們送你到法院去。」
「我能一道去嗎?」程多倫死抓著羅小路。
警察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
上了警車,羅小路終於哭了,輕輕的,眼淚灑在程多倫肩上的衣服,濕了一片。
「我好後悔,我好後悔為什麼要偷你家東西,在監獄裡我看不到你,我一定痛苦死。」
程多倫眼眶潮濕,摟著羅小路,男子如果適合隨處哭的話,程多倫有更多的眼淚。
「想念人是很痛苦的,我怎麼辦?大白癡,我會變得很憂鬱,我會變得不愛講話,我會變得很內向——,大白癡,我怎麼辦?」
「所有探監的時候,我都會去看你,一分鐘也不錯過。」 程多倫縮縮鼻子,企圖輕鬆一點:「記不記得小學唸書的時候,課本上都寫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你看,如箭如梭的速度有多快?時間就是這樣,一轉眼,就過去了。」
「那是騙人的,騙小孩的,騙念小學的笨小孩的。」
羅小路還在抽泣,車已到了法院,所有的法庭都排滿了訴訟案,羅小路被排在明天上午開庭,兩個人被拉開了,羅小路進了看守所,程多倫一直看著羅小路被帶走才離開法院。
一出了法院大門,程多倫靠在馬路邊的電話亭上,痛聲哭了。
程多倫沉著臉回家了,一進門就上樓,神情的怪異,金嫂就覺得不對勁,跟著上樓,程多倫居然在翻衣服,理皮箱。
「小倫,你這是幹什麼你?」
「爸爸在嗎?」程多倫頭也沒抬,把衣服一件一件放進皮箱。
「在書房。」
衣服放完了。程多倫開始從書架上取書。金嫂愈看愈不對,兩隻小腳,轉身就飛跑出去,沒一會兒,程子祥來了,驚愕的看著兒子一本書,一本書取下。
「小倫!」
程多倫並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抬頭看了程子祥一眼,繼續取書。
「金嫂不叫你,等會兒我也會去見你。」
「整理皮箱幹什麼?」
「羅小路我已經送她回去了。」 程多倫又抬頭看了程子祥一眼;「你不需要報警了。」
「你——,我問你整理皮箱幹什麼?」
「我要離開。」
「離開?」程子祥被這兩個字震的心口動了一下:「什麼理由?」
程多倫沒回答,繼續整理東西。
「是為了羅小路的事?」
取下最後一本書,程多倫從衣櫃裡拿出一個旅行袋。
「這就是你說的我會後悔?」
書一本一本裝進旅行袋,程多倫一言不發。
「你到外面住?那你怎麼生活?」
沒有聽到兒子的反應,本來有一點的歉疚,這下全消逝了,程子祥咆哮起來。
「你要離開儘管走。不過你記得一點,別想我會給你一毛錢。」
「我會送報,我會當家教,我可以離開,我就可以獨立。」程多倫平靜的回答,拉上旅行袋的拉鏈。
「很好,你長大了,大的可以自立了,會送報,會當家教?好!你儘管離開,離開了就永遠別再回來!」
後面那句話,聲音大的躲在樓梯口偷聽的金嫂都嚇了一跳。
「爸爸,我不用騙你,我是不滿意教條,我不滿意你總要在我發生的每一件事上扮演一個角色,你是父親,父親有權力實行他對兒子的教育,但這次,我願意背大逆不道的罪離開,你只記得你是父親,是一個只講究責任,講究管教,沒有人情味,不肯站在別人的立場,給予同情和諒解的父親,你一直在你自己的範圍內忽略我的需要。」
「你的需要?你需要什麼?上課有車子送你,回家飯做好了擺你面前,洗澡有人放水,曉得你抽煙,跑了幾條街,給你選打火機,我這個做父親的是忽略你了嗎?」
程子祥又傷心,又憤怒的,指著兒子。
「你長大了,膽大妄為了,不要你跟逃犯談戀愛,你提起箱子就走,我這個做父親的,養了你二十幾年,就算她不是逃犯,我要你不跟她來往也不為過,你這個混蛋!你書是怎麼念的?你懂不懂一點孝道?我告訴你,今天你要走,就別給我回來,不走的話,就得聽我的,我還是我的教育方式,管你接不接受!」
「爸爸,我還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