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給我一支煙好嗎?」
黑皮遞過去一支煙,點亮了火柴。
「今天又發生了什麼事?」
羅小路把臉側開,深深吸進一口煙。
「黑皮,人的感情被傷害到最深的時候,是不是哭不出來?」羅小路抬起臉看著凌碧梅:「碧梅,你有沒有過這個經驗?」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凌碧梅焦急的問。
又是一口濃煙從羅小路喉管裡噴出來。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我覺得自己很可憐。」
「小路,有什麼話說出來大家聽,別憋在心裡難受。」 黑皮坐下來,拍拍羅小路的肩。
羅小路站起來,走了兩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是不是很不迷人?」
這樣的一句話,來的又突然又奇怪,要不是此刻氣氛處在一種僵硬中,真會叫人笑出來。
「男孩子看到我,是不是覺得我很沒吸引力?」
又是一句奇怪而突然的話,問得令人那麼措手不及,羅小路似乎並不需要答案,沒有等別人的反應,又是一句。
「我大概只適合跟男孩來什麼友誼之類的吧,從來沒有男孩願意和我一起發生那種美的要死的愛情。」
羅小路手一攤,煙一噴,很瀟灑的仰天一笑。
「相不相信?等我出了獄,我要去當修女。」
黑皮過來,坐到羅小路旁邊,把那根都燒到濾嘴的煙拿下來,遞了根新煙過去。
「那多乏味,出了獄,學學碧梅,找個像我這種次等貨,將就的嫁了,養個把孩子。燒燒飯,洗洗尿布,也不錯的啦,碧梅,是不是?」
羅小路要哭出來了,努力的忍回去,大大吸了口煙。
「嫁他媽個頭,我要當修女,沒事亂祈禱一通,拯救那些該死的靈魂。」
「我看是不必了,咱們都是被拯救的惡棍,壞事做多了,血捐出去都沒人敢要,上帝大概也不願意收我們,你就安分的學學碧梅好了。」
「不收拉到,他媽的!」羅小路手往空中一揮:「我要睡覺了。」
「等一等。」 凌碧梅挺著大肚子,進房間拿了一箱藥出來:「換了藥再睡。」
「不換了,讓它爛掉。」
「什麼話。」 黑皮一把按住羅小路:「祈禱也得兩隻手,一隻手的人,上帝見了還不開心呢。」
強拉起羅小路的手,黑皮幫著解開紗布,凌碧梅小心的上藥,嘴裡不停的問著。
「痛不痛?」
「痛死活該。」 羅小路咬著牙。
「你看,傷口發炎了,明天陪你到醫院看看。」
「不看,讓它爛。」
「小路!』」黑皮幫著拿膠布,指了指桌上的報紙:「今天報紙出來了,開始通緝你了。」
羅小路一點也不緊張,哼了一聲,看也不看。
「我看明大你自動回去,別等人家來逮了,那判起來,有的受了。」
傷口包好了,羅小路拍拍屁股,往沙發一躺。
「我想回去的時候,自動回去,現在沒心情。」
「小路——。」
羅小路躺下去的身子,抬了起來。
「願意嘛,你們就收留,不願意,睡了今晚,明天我就走。」
「什麼話。」 黑皮不高興的皺皺眉。
「你們聽著,我現在心碎了,碎得一塌糊塗、亂七八糟,回去的話,被悶在裡頭,一定會找人打架,所以,你們要是可憐我的話,就讓我住在你們這白吃白喝幾天吧!」
講完,羅小路一頭栽進沙發,眼睛一閉,手一揮:
「我要睡覺了,晚安啦,兩位。」
第八章
「你是說——她割自己的手腕?」
「不這樣,她怎麼出來?」
程多倫和金嫂半信半疑的望著凌碧梅,程多倫尤其激動。
「她出來——就是要看——看我?」
「這是她唯一的目地。」
老天,程多倫簡直要哭它一場了,羅小路,那個凶厲巴氣的女孩,她割腕、她冒如此大險,只為了來看挨打住院的自己。
「我不知道你昨天對她說了些什麼,她一個字也不提,只說她的心碎了,硬逼她回監獄,她會和人打架。」
我昨天對她說了些什麼?是什麼話令她心碎?她走的時候,臉色好難看,是責備她不該打舒雲?責備她打舒雲為什麼會叫她心碎?程多倫把幾件事連起來,她割腕,逃出醫院,找人打陸港天,打舒雲,這一切——難道她——?不可能的,她始終喊我大白癡,她從沒有顯現過一丁點對我的喜歡。
「我不大明白——。」
「你不明白?」 凌碧梅搖著頭,歎了口氣:「她在愛你,你還不明白?她為了看你,在監獄裡割腕,冒臉從醫院的三樓沿壁走下來,打了姓陸的和那個女作家,現在心碎了,報紙在通緝她,她什麼都不管,傷口都發炎了,就不肯看醫生,要讓它爛掉,你不明白嗎?她沒叫錯,你真是個大白癡!」
程多倫明白了,徹底的明白了,這個單純的,厚道而善良的小男孩,他被感動的用腦子想了許多事,他責備自己,幾乎是不可原諒的,強烈的把自己拋進懺悔中,為什麼要對她說那些話?我是傷害了她,我怎會這樣?我怎麼辦?上帝,你使我面臨了一個何等無法處理的境況,請告訴我,我要怎麼改善這個境況?
「我能去看她嗎?」
「這就是我來的原因。」
「噯呀,使不得。」 金嫂站了起來:「你沒瞧你的傷,你哪能動?」
程多倫顧不得金嫂在那邊,繼續問凌碧梅。
「是不是可以給我地址?」
「當然可以。」 凌碧梅馬上掏筆寫:「喏,就是這地方。」
「謝謝你。」
「你什麼時候來?」
「明天。」
「小路很倔強,你傷了她,也許一時她不能接受你的出現。」
「我懂,我會做的很妥當。」
待凌碧梅一走出病房,金嫂就又叫起來了。
「小倫,你不要命啦?你當真明天去看那個女孩?」
「不要告訴爸爸,我一定要去。」
「她逃獄,她割腕,去打姓陸的和姓舒的,當然我們很謝謝她,而且,憑良心說,我還真的蠻喜歡她,可是犯不著去看她,你才拆線沒幾天咧。」
「你不懂。」 程多倫頭仰向後,閉著眼睛。
「我是不懂,也不知道你們在搞什麼,一下子追那個老處女,為了她被打得不能動,一下子又要帶傷去看姓羅的,真是的。」金嫂嘀咕一會兒,女人的好管閒事勁,又上來了:「對了,那個姓羅的女孩怎麼會坐牢的?她犯了什麼罪?看來很年輕嘛,怎麼會被關進去的?」
程多倫沒理金嫂,帶著責怪的看了她一眼,又閉上眼睛。
「這個姓羅的女孩從前來過我們家沒有?我好像在哪見過,好面熟,就是想不起來。」
程多倫索性翻了個身,拉上被子,不再聽金嫂那些嘮叨不停、瑣瑣碎碎的嘀咕。
☆☆☆
黑皮照例吃了早飯就出去工作了,凌碧梅把幾樣家事處理完,說是有事去找一個朋友,可能回來晚一點,交待了冰箱裡有午餐,然後也出了門。
已經下午一點多了,羅小路半點也不覺得餓,躺在沙發上,抽著煙,突然,電鈴響了,羅小路跳起來想必是凌碧梅回來了,碧海兩字正要脫口,站在門口的竟是膀子用紗布吊在頸子下,頭也纏著紗布的程多倫。
羅小路這個粗枝大葉,一向不大容易被氣氛懾住的女孩,剎時,心口有數秒之久,像灌進了強力膠,動也不能動,凝固的結住了。
「我——。」 程多倫笨口結舌的:「我來看你。」
凝固的心口,逐漸鬆弛,羅小路叼起煙,斜著眼,凶厲巴氣的老毛病又開始了。
「看你的大頭鬼,有什麼好看?」
「我——,我可不可以進來?」
「進來幹什麼?」
「進——進來——,你有傷,我也有傷,我們都不適合站著。」 程多倫從來沒有這麼會講話過,這一講,口舌伶俐了起來:「我們倆個受傷的人,坐下來談比較不費神,好不好?」
羅小路好想笑出來,側著讓開了身子。
進客廳,程多倫傻傻的,做錯事般的站著,羅小路朝沙發一指,凶凶的吼。
「不是坐下來談比較不費神嘛?你站著幹什麼?」
「哦,坐這——坐這裡——是——是嗎?」 程多倫嚇壞了。
「管你坐哪裡。」 羅小路不耐煩的點了根煙:「談吧,要談什麼?」
「談——談——。」 談了半天,嚇壞的程多倫就是冒不出第二個字。「隨便談——談你——,你的傷——我來看你的——」
「看你個狗屎蛋,是凌碧梅叫你來的對不對?
他媽的,難怪她說有事出去,要晚點回來。」 羅小路氣起來了:「警告你,大白癡,我叫人打姓陸的摔舒雲的耳光,你當是幹嘛?我從不欠人家,這是一報還一報,咱們現在互不相欠,等我回監獄,你也不用假惺惺的再來看我,聽清楚了沒有?」
「聽——聽清楚了。」程多倫猛嚥下一口口水,鼓足了勇氣,又開口了:「不過,是我自己要來的,凌碧梅只是把地址告訴我而己,她並沒有叫我來,真的,我發誓,如果騙你,就讓我的傷一輩子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