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了?羅小路,跟挨了揍似的。」
「他媽的,那個白癡四天沒來了。」
進了工作室,兩個人從人群中走過,找到自己的位置。羅小路抽起一根籐,狠狠的彎成一個圈。
「那小子不是怕你得營養不良症嗎?」 跳蚤把一條籐片包在籐條上:「已經整整四天沒給你送吃的來啦?」
「他媽的,八成給車撞了。」羅小路咬了咬牙。
「你這個人沒良心了,人家一副愛死你的樣子,你還盼望人家給車撞了。」跳蚤聳聳肩,搖搖頭:「看看吳振山,我進來的時候,他小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呸,現在我一呆快一年了,他那個混賬王八蛋,先頭還一個禮拜來一次,慢慢變成一個月一次,現在好了,他媽的,不曉得有幾個月沒見到他了。」
這傢伙太過份了,程多倫就不敢這樣。敗壞的情緒一掃而空,羅小路得意洋洋,嘴角都泛起了甜蜜的笑意:「你沒進來以前,他不是愛你愛的要死嗎?」
「愛他媽個頭,呸!」跳蚤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等我出去了,有他的好日子過。」
「憑良心說,程多倫是我進來以後,他才愈來愈對我——。」 羅小路覺得耳根燒燒的,心底蕩漾著一份濃濃的喜悅:「他這傢伙也真怪,表達感情含蓄的跟他的人一樣,呆裡瓜雞,笨笨愣愣的。」
「像這種型的人,一旦愛起來才不容易變。」
跳蚤羨慕的看羅小路一眼:「我真寧願吳振山也是個大白癡,笨笨愣愣的。」
自己說程多倫笨笨愣愣的,是包涵了親蜜,跳蚤憑什麼也這樣說,羅小路不高興了。
「他才不是笨笨愣愣的呢,你知道他念的學校有多棒?」 糟糕,連程多倫念什麼學校都沒問過。
羅小路眉毛一揚,頭一昂,神氣巴拉的扯了個謊:「他從小學開始到大學,每一學期都是第一名,每一學期都當班長,而且每一學期都拿獎學金,他除了唸書,從來不交女朋友,除了我之外。」
羅小路眉毛揚的更高了,跳蚤手指下的工作速度放慢,專心又羨慕的聆聽。
「真羨慕你,還是乖乖唸書的人比較正派,那個死吳振山,有一次居然瞞著我——。」
跳蚤話沒講完,管理員朝她們指著。
「你們倆個不要講個沒停。」 管理員頭調開了,跳蚤壓低嗓門,繼續說。
「他瞞著我跟另外一個女孩鬼混了將近一個禮拜,別人來告密,我又氣又恨又傷心,就用刀片割手腕。」跳蚤把手腕伸過去:「喏,就這裡,現在還留一個疤痕呢。」
「你哪來這麼大的勇氣呀?」 羅小路睜大了眼睛。
「你沒碰到那種事,碰到了說不定你割的比我還深。」 跳蚤笑笑又說:「那次我只不過嚇嚇他。」
管理員又朝這邊走過來了,羅小路趕忙低下頭,拿起刀子,把包好的籐皮割下,再繼續第二個步驟,一副專心工作的樣子。腦子裡卻滿是程多倫晃來晃去的影子。
☆☆☆
桌上的咖啡動也沒動,但;煙灰缸裡的煙蒂,去塞得滿滿的,舒雲把煙盒搶過來放進皮包,同時搶下程多倫手上的半截煙,在煙灰缸裡擰熄。
「你不能這樣抽煙。」
程多倫面容消沉,兩隻原來充滿光澤的眼睛,渾濁的散著紅絲,一頭黑而多的頭髮,亂七八糟的倒著,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個潦倒的失業者。
「已經坐了半個鐘頭了,你抽了半包煙,卻不講一句話。」 舒雲憐惜的望著程多倫;「跟我講句話好嗎?」
程多倫坐著,手肘抵在桌面上,掌心撐著額頭,眼睛透過桌緣,望著自己的鞋尖。
「我曉得你對我不滿意,甚至於你鄙視我,看我,不管你現在對我有任何看法,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那天我騙你,有我的理由,你應該能明白我的理由,那種情況,最容易造成對你的傷害,我不願意,你明白嗎?」
程多倫的眼睛,依然望著自己的鞋類,抬也不抬。
「我自始至終沒有騙過你,我愛他,不管他怎麼對我。我改變不了愛他。我唯一做錯的一件事是不該在他離開我那段時間,自私的利用你的感情,排除我的寂寞,排除他留下來的痛苦。」
程多倫抬頭看了舒雲一眼,只是那麼一眼,舒雲知道,自己沒有被諒解。
「我很後悔那天留你喝酒,過夜。其實在我留你的那一剎,我就知道,我做錯了。但,我如果不留你,我會痛苦至死,我會殺了自己。」舒雲激動的聲音變的顫抖:「要原諒我,我並不是存心以我敗壞的情緒,交換你真實的感情,我救不了自己,我需要幫助,我需要有人在我旁,我需要有人對我說話,我要一隻有生命的手安慰我,我害怕寂寞,我從來就恐懼空虛,尤其在那種極痛苦的時候,我不能一個人獨處,你明白,是不?告訴我,你瞭解,也諒解我,好嗎?」
程多倫的視線從鞋尖移上來,移到舒雲臉部,移到舒雲盼望等待的眼睛。
「你明白我要諒解的不是這些。」程多倫蒼涼的、絞痛的聲音,沙啞的開始了坐進咖啡屋來的第一句話:「你為什麼要再見他?他什麼也不能給你。」
程多倫停下來,近乎殘酷的又加上一句。
「你對他來說,只是飛機過境的一種樂趣。」
舒雲出乎意料的冷靜,程多倫在講完這句話,已經懊惱了,而舒雲的毫無慍怒,程多倫更是感覺自己過分了。
「對不起!我不是真的想講這句話。」
舒雲笑笑,柔柔的,輕輕的。
「並沒有錯,你講的是實話,對他來說,這只是樂趣,對我來說——」 舒雲還是輕輕、柔柔的笑著,卻好荒涼:「這卻是全部。」
「為什麼?」程多倫掌心握得緊緊的:「我不懂你為什麼?你怕孤獨,你怕寂寞,你更怕整個屋裡只有你一個人,可是姓陸的一年有幾天在你面前?那僅有的幾天,他帶了多少誠懇?而又帶了多少感情?為什麼?舒雲,我不懂你,我不瞭解,我更不諒解你。」
舒雲握住程多倫的手,懇求的望著程多倫。
「諒解我,求你。」
「可是——。」 程多倫伏在舒雲手背上哭了:「可是為什麼?姓陸的那麼壞,我恨不得跟他打一架,我恨不得跟他——。」
撫摸著程多倫的頭髮,舒雲輕輕捧起那張帶著淚的孩子臉。
「你快開學了,是嗎?」
「下個禮拜。」
「我的手傷可以說完全好了,以後—-。」舒雲沒講完,程多倫臉色馬上起了變化。
「以後叫我不用去你那裡了?」
「當然可以來,我怕孤獨,最需要朋友,你忘了?」只要舒雲對程多倫展露她特有的微笑;輕輕的、柔柔的,程多倫就什麼都滿足了,什麼憤怒,什麼不諒解也就暫時都沒有了。
舒雲握著程多倫的手背,拍一拍,然後拿起桌上的皮包。
「我該走了。」
「他在等你?」程多倫醋勁的問。
舒雲沒講話,站起來。
「我送你回去。」
拒絕,只會增加這個費盡力量才安撫平靜的孩子的不滿,舒雲點點頭,取出車子鑰匙。
「我來開車。」
鑰匙交給程多倫,舒雲坐到駕駛座旁邊。
一路,程多倫沒講半句話,舒雲幾次想找些話使氣氛開朗些,但是程多倫只皺著眉,眼睛望著前方,車子晃動得好厲害,似乎並不給舒雲說的機會。
「我送你上去。」
到了林園大廈,停好車程多倫搭著舒雲的肩,自顧自說,就按了電梯的門。
從電梯間出來,舒雲正要說聲再見,只見程多倫的手已經去按門口的電鈴了。
「我不會進去。」
這句話是帶看嘔氣、帶看對陸浩天的嫌惡,及一分識相。舒雲明白,什麼也沒說。
程多倫不等門開,就先按了電梯的鈕,電梯還沒上來陸浩天光看上身,一條緊身短內褲裹在他肌肉結實的身上,出現在門口,程多倫厭惡的頭一轉,面向電梯。
「回來啦?怎麼?程先生就走了?進來坐坐聊聊嘛。」
舒雲用眼睛暗示了陸浩天,馬上笑著說。
「多倫還有事,他要趕回去。」
本來一點進去的興趣都沒有的程多倫,舒雲這句話,叫程多倫的感情產生了蓄意的作對,身子轉過來,輕鬆的攤攤手,眼睛裡卻有一道不諒解直射舒雲。
「我沒什麼事,並不急著回去。」
「那就進來聊聊,我還有一瓶好酒。」
陸浩天這種殷切的態度,舒雲非但不明白,也憤怒極了,他有意造成什麼?或真的是很單純的一種坦誠?
三個人進去了,程多倫大模大樣朝沙發一坐,拿起茶几上的煙就點上。
陸浩天進臥房,從腰部處圍一條浴巾笑嘻嘻的拿了一瓶酒出來。
「舒雲,去拿三個杯子,放點冰塊在裡面。」
陸浩天瞄了程多倫一眼:「把程先生那杯多放點冰塊,他大概受不了這種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