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昭癡癡看著他,幾乎奪眶而出的眼淚一下子收了回去:「關哥哥,你待我真好……我好高興……」
打出那一巴掌之後,太子殿下也在心底自責,只不知如何哄回皇弟才好,眼見這姓關的假情假意,幾句肉麻話兒就把阿昭哄得破泣為笑,心中又萬分惱怒,眼神怨毒看向那姓關的:「好你個姓關的反賊!十二自小生在深宮,才這般容易被你甜言蜜語所騙,哼!」
關大少也不反駁,只對朱正昭柔聲道:「阿昭,你先出去一會兒,我有話跟太子殿下說。」
朱正昭「啊」了一聲,連連搖頭:「我不出去,我若出去了……太子哥哥就要找人來殺你!」
關大少對太子殿下使個眼色,太子殿下自然回以十二萬分的恨意,嘴裡卻不得不順著關大少的話頭,對皇弟輕聲說道:「我答應你,現下不會殺他。你先出去等著,我們有正事相談。」
朱正昭冷著臉轉開腦袋,方纔那個巴掌的帳正牢牢記在心上,自然一點也不信他說的話。太子在皇弟面前吃了個癟,不由大是尷尬,臉上的神情實在不好看,耳中聽得關大少繼續柔聲安撫朱正昭:「阿昭,乖……聽我的話。這個……我要跟你太子哥哥談談你和我的事,你乖乖在外面等著就好。」
朱正昭又是一聲輕叫,臉上飛紅一片,終於有些害羞起來,再一想自己就守在門外,太子哥哥總不至於當即動手,這才戀戀不捨看了關大少好幾眼,低聲丟了一句「你小心些」,朝門外走出去了。
哪知他剛一出門,迎面便有人伸來一指點中他胸前穴道,他待要開口大叫,又是好幾指飛速點來,他尚未發出一點聲音就軟軟倒在那人懷裡。待他看清那點他穴道之人時,更是震驚得睜大了眼,他做夢也不曾想到,眼前這人竟會站在太子哥哥那一邊。
不過頃刻之間,此事已是凶險至極,牢室中的關大少卻半點不知外間的變故,正與太子殿下侃侃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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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大少倒也爽快,開口便切入正題:「太子殿下,你今日前來定有話要問我,關某也知道一點情由,是太子先說,還是關某先說?」
太子面露冷笑,森然應道:「你說吧。我倒要看你如何花言巧語,我可不是阿昭,由得你百般哄騙,你若有一句不盡不實,宮裡邊多的是叫你吐實之法。」
關大少微微一笑,坦然回道:「若要論罪,這揣摩上意也是一條殺頭大罪,橫豎都是個死,關某就斗膽一回了。太子殿下,你憂慮之處無非是我關家富足數代,財可敵國,兼之在幾國邊境均有別莊,偶有戰亂之後大興善舉安撫民心之事。」
太子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關大少又接著說道:「此舉乃出於我關家祖訓,我關家祖上第一代當家人原是個還俗的僧人,雖破出佛門娶妻生子,卻丟不下那點佛心,才留下遣訓吩咐關家後人世世代代大興善舉。太子殿下,您且想上一想,以我關家之富,此舉若不匿名而為,那上門來敲竹槓的官員和當地土紳該有多少?關天富生性吝嗇,礙於祖訓才不得不偶爾行善,那些敲竹槓的貪財之徒,乃是關某最大的仇人,錢銀是關某最最要緊之物,委實不願被他們搶走一分一毫啊。便算是我關某的親哥哥親姐姐,我也是捨不得分給他們太多家產的……由他們吃得好穿得好,我已是肉疼得很了。」
他這番話當真是說得七情上面、咬牙切齒,那太子都看得忍不住笑了一笑,臉上也微微露出鄙夷不屑之色來,輕罵他一句:「市井傳言你姓關的愛財如命、六親不認,果然不錯。你這麼個狗東西,還想攀龍附凰!哼……你雖是個小人,倒是不笨,那本太子問你一句,你是要錢呢,還是要命?」
一聽此言,關大少忍不住冷汗涔涔,苦著一張臉認真尋思起來,小心翼翼的看一看太子、又拿衣袖擦一擦汗,面上的貪婪不捨越來越明顯。太子見他這般,更對他大大的瞧不起,帶笑怒罵道:「放肆!在本太子面前還敢猶豫!」
關大少尷尬一笑,腆著臉道:「關某斗瞻,怕是要與太子殿下討價還價了……那個……關某是賤命一條,但對阿昭殿下卻是十二分的真心。我與阿昭兩情相悅,此生絕嗣,太子何須擔憂?我家產再巨,又能傳給誰呢?待我百年之後,這筆財富自然全歸皇家所有。只是眼下……那個……太子殿下對關某動了殺機,關某萬萬不能交出家財,關某身在京裡,便是個活活的人質,大不了……大不了以後每逢天災大難之時,賑災財物皆由我關家承擔……若有外敵侵擾邊關,抵抗外敵之軍備糧草亦由我關家承擔……太子殿下,我這已是肉痛得不成了!嗚……」
眼看那關大少已是快要哭出來了,太子反而沉下面色:「你好大的狗膽!『阿昭』也是你能叫的?哼!你若想要命呢,本太子就饒過你這條賤命,你那家財需得通通充公,日後也不得再見十二的面!就憑你這狗頭,也配跟我家十二一起?本太子既然應承饒了你,就不會再動你這條賤命,討價還價……姓關的,你以為本太子面前是菜市場?你還價了去了!」
關大少尖叫一聲:「全部充公?那……那關某寧可一死!阿昭我也不能不要!太子殿下,你便賜死我吧!了不得到了那黃泉路上,我與阿昭再續前緣,我死了,他隨後便會接著來!」
太子勃然大怒之中又難免好笑,這姓關的委實是狗膽包天,居然敢與他討價還價不說,還錢也不放是人也不放,當下狠踢他一腳,大聲喝罵:「你還敢威脅本太子?你個假情假意的狗東西!你對阿昭既然真心,就拿命相報吧!我現下便賜你個斬首之刑!還不叩首謝恩?」
關大少「摸通」一聲跪了下去,果真流著淚扣謝皇恩:「關天富謝太子賜死!」
這麼個狗皮膏藥,著實令太子殿下哭笑不得,忍不住沉著臉再擠兌他兩句:「既然謝恩,為何要哭?你該笑才是!」
關大少繼續流淚道:「關某哭我失了阿昭、哭太子失了親弟、哭阿昭失了性命……哭我關家之財從此不見天日啊!太子,我關天富早留了遺訓,若我身有不測,關家之財永不現世……太子是阿昭的親哥哥,我與阿昭原以為你便是我們的靠山,關某才心甘情顧拿這份祖業去相助於太子的皇圖霸業。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若太子不是阿昭的親哥哥,我怎願交出巨財來保你江山坐穩?如今太子既然狠心不願成全,我與阿昭只有黃泉再見了,我關家的家財……也只有永埋黃土之下了!」
他這番做作反令太子心中一凜,盯著他不動聲色的看了許久,這姓關的橫看豎看都像個貪婪吝嗇的小人,說的話卻句句扣住自己心中著意之事。好你個關天富,若你不是個聰明到極點的小人,便是個心計深沉的人傑,只是在我朱正曜面前,你就算有再了得的心計也是白費。
太子輕輕冷笑一聲,面上喜怒不動,極為平穩的開聲言道:「姓關的,你以為這三言兩語就能說動本太子?當真是不自量力……十二隻是年紀太小,待他想通了,也就淡了。至於你,私人累積巨財,本就其心可誅,膽敢勾引皇子,此罪足以誅連九族,皇祖父廢除了誅連之刑,也足以判你個滿門抄斬之罪,父皇是個仁君,至少也要判你一人斬首,你關家之財,自然沒收上繳國庫,若是查不出來,就讓它爛在土裡吧,我身為下一代國君,何須你這小小賤民施予助力。姓關的,你如意算盤只有落空,若你對阿昭確是真心,便為他捨了這條賤命吧,你侮辱我皇家顏面,說不定已對他做了什麼無禮之事,我朱家最小的皇子,我朱正曜的胞弟,你這賤民竟敢染指,只拿你一條性命,你已經賺了!」
說到最後幾句,太子的聲音之中仍是忍不住顯了怒意,這番話聽得關大少面露苦笑,站起來挺直了身子,心知今日只怕是逃不過去了。好在聽太子言中之意,關家上下的命算是保住了,也不枉自己回京一趟吧。阿昭……但願阿昭能如太子口中所說,傷心幾天便能淡了,來這世上一遭,能與阿昭相見已是前生修來的福氣,雖相處短暫,也勝過一世不遇了。
太子兄他面色微微一黯之後,那些做作的猥瑣表情立時不見,反現出一身不亢不卑、不驚不燥的君子之氣,心中倒也暗讚了一聲,手下卻是不停,自懷裡掏出一侗小小的瓷瓶扔在他面前:「姓關的,看在阿昭對你有些情意的份上,你就自己了斷吧,好過當眾行刑,身首不全,也免得阿昭日後想起來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