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真的不需要人安慰,我也不會去安慰你。」可是誰教他偏偏就擺出一副很受傷、很在意的模樣,嘴上說不要,實際上應該還是很想有人拍拍他吧?
滿意將裝得滿滿的碗擱在他面前。
「吃吧,我再去切一些青菜來加,你要加湯的話,我燒了一壺在保溫瓶裡。」她邊說邊走向廚房,不一會兒,廚房傳來清脆的切菜聲,夾雜著她輕哼的旋律。
又是兒歌,這女人難道都不聽些她這種年紀該聽的流行歌曲嗎?成天什麼松鼠松鼠蹦蹦跳跳、蝴蝶蝴蝶生得多美麗--
他卻被這樣的聲音再度吸引過去。
站在廚房門邊,看著她背對他,在小小的廚房內切切洗洗,儼然成為這屋子裡的女主人,連他都不曾多加駐足的廚房,她在裡頭忙碌的模樣似乎比他更稱職。
他來到她身後,兩手撐在流理台邊,將她囚住,一切都像是情不自禁。
她身上的味道,是甜的,像楓糖漿的香味,讓人有種想湊過去,再貪婪深吸的衝動。
「妳乾脆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好了。」
「呀?」滿意回頭,正好撞進他的胸口,她很嬌小,必須仰頭才能與他低垂的黑眸四目相交,她眼底全是疑惑,因為方纔他那句沒頭沒腦的話。
「我發現妳很適合我的屋子,不管是在我的房間替我鋪床單,還是在我的客廳煮小火鍋,甚至是現在在我的廚房切菜,都讓我覺得很順眼。」賀世祺逼鎖住她的臉蛋,此時越是瞧著她,「順眼」的念頭只增不減。
「你、你在說什麼呀?!我又不是傢俱,哪來的什麼適合你的屋子?!我、我要回去了!」滿意不想曲解他的意思,可是他嘴裡說的、眼裡寫的,讓她不誤解都很難,所以「逃跑」成為她在混亂腦袋中唯一來得及捉住的訊息。
她胡亂在身上抹乾雙手,閃身就要跑,賀世祺身子一挪,又擋在她前方。
「妳不是正好也自己一個人住嗎?我這邊有空房間,坪數也比妳的小屋子大上足足一倍,妳搬進來既省房租又能多個人照應,一舉兩得。」賀世祺貼近她,嗓中帶著一點點笑、一點點誘惑、一點點命令及一點點央求,熱熱的氣息拂過,燙著她的臉頰。
這、這、這、這不是同……同……同居嗎?!
他竟然對她提出這種要求?!
她要是有膽點頭,她爸媽也會有膽打斷她的手腳,再將她快遞打包寄回家裡,從此活動範圍只得在他們視線一百公尺內,吃喝拉撒全都失去自由。
怎麼會鄰居變狼人?!
難道「飽暖思淫慾」,是她用小火鍋餵飽這頭大狼嗎?!
「我、我不是那麼隨便的女生……我喜歡自己付房租!喜歡自己住!我要回去了!」她想從他腋下鑽出,規畫好最快的逃離路線,但他好似察覺她的意圖,馬上縮小囚禁區塊,封死她妄想逃掉的契機。
「說話不要結巴。」他笑,「我不是覺得妳『隨便』才提出這種建議,我說了,因為妳很適合我的屋子。」
「你的屋子需要的是沙發、冰箱這類的東西,不是我!讓我回去!」她加大音量,藉以壯膽。
「我還以為妳會很興奮地答應,並且連夜搬過來。」他挑挑眉。
「誰會呀?!」他這句話分明暗指--不,明指她毫無節操、沒有矜持,只要男人勾勾手指她就會跳撲過去,虧他還說什麼不覺得她隨便:心口不一!
知道她又誤會他的本意,賀世祺迎向她不滿的瞪視,他不做解釋,只補充道:「因為妳看起來很像非常想就近照顧我。」
「我才沒有!」滿意臉一紅,確實被看透。
「妳搬了很多東西到我家裡。」
「那是為了煮火鍋方便,要切菜、要燒開水、要……」
「把妳自己搬過來最省事。其餘那些,買新的就好。」他倒不認為她搬來的小家電與他的屋子有什麼契合美感,重點在於她。「妳要是想將我的屋子佈置得和妳家一模一樣,我也不反對,就算沙發上放著一大堆看起來很愚蠢的娃娃抱枕,小冰箱上貼滿奇形怪狀的磁鐵,甚至音響裡永遠只能播放嬰幼兒才會想聽的兒歌都隨便妳--」
他說著,像在勾勒一幅多溫馨的遠景,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才發現原來他是那麼喜歡從自家陽台朝她家望去的一景一物,喜歡到也想將自己的世界改變成那個模樣。
他總是輕而易舉看到她在屋子裡活動,有時躺在沙發上睡著,軟軟的身子陷在一堆抱枕裡;有時在小小客廳裡蹦蹦跳跳,練習著明天要帶到幼兒園去教小孩子的簡單舞步,扭腰甩手、學狗學貓學兔子;有時拎著拖把在抹地;有時替她養的小畜生洗澡梳毛,真溫馨的感覺。
那間屋子不大,但是有她,幾乎就圓滿起來。
原來他是羨慕的。
賀世祺傾身靠近她,長指眼看就要觸及她柔軟的臉頰。
他牛仔褲口袋裡的手機驀地響起,不識情趣地打斷他未完的說服。
他皺眉,並沒有接起它的打算,但對方也不死心,一通停了再一通,一通不接再一通,賀世祺終於忍無可忍,掏出手機,狠狠按掉。
滿意見機不可失,趁他鬆懈,彎下腰,鑽出他的箝制,頭也不敢回地衝出他的家門--
「他是壞鄰居!一個才認識人沒幾天就無恥地提出同居要求的壞鄰居,而且用的理由竟然是我很適合他的屋子,當我是藝術品還是美術畫呀?!」滿意一邊跑一邊碎碎嘀咕,想起他剛才好認真的表情仍是心有餘悸。
她咬咬唇,腳步聲在樓梯間啪嚏啪嚏響著,慌亂的巨大聲響還讓好幾戶熟識的鄰居探頭查看。
「發生什麼事了……咦?滿小姐?」
「失火了嗎?失火了嗎?誰在逃命?唔……小意老師?」
面對幾名鄰居的詢問,她沒有停下步伐,沒有回答,也沒吆喝眾人集合起來一塊去痛扁新搬進社區的惡鄰,因為……她在他眼裡沒有看到淫邪的惡念,他要她搬過去與他同住,感覺就真的只是因為她很適合他的屋子,除此之外,他對她這個人沒有太多其它的下流慾望。
滿意停下腳步,也冷靜下來,細細反芻他的話、他的反應,才察覺他好像在撒嬌,用著不算高明的方法,笨拙得很。
滿意站在一樓大鐵門前,就是無法伸手去按下開門的按鈕,逃回自己的小窩去避難。
她不是一個很自以為善良的人,也沒有救贖任何人的慈悲胸懷,她只是一個幼兒園老師,每天為了餬口,認真上班、認真教學、認真生活,她的人生其實很平淡,但也同樣平順。她喜歡認識新朋友,歡迎這個小社區搬進來更多好相處的好鄰居,但是如果朋友不對味,她也不會想去改變別人,當然更不會改變自己去迎合誰,她就是她,一個名喚「滿意」,對自己的人生滿意得不得了的「滿意」。
就算不去認識賀世祺,或是不能與他成為守望相助的好鄰居,對她的人生也起不了多大的波瀾,明天醒來,太陽一樣高高掛著,清風一樣吹來很快意,歌照唱,舞照跳,小朋友照樣嘻嘻哈哈繞在她身邊嬉鬧。
那麼--
她為什麼一步一步又慢慢地往她剛剛逃命似地奔跑下來的樓梯走回去,一階一階越踩越高,越走越快?
等她終於能控制住自己的雙腳時,她又停在賀世祺的門前,方纔她跑得太急,用力過度地摔上他家鐵門,所以她只好按下電鈴,聽到門後傳來轉開門鎖的聲音時,深深吸口氣,門一開,她也搶先開口說話--
「我不會搬來跟你同居,最多只會常常過來煮飯給你吃!」這是她最大的讓步。
滿意呀,妳真是自討苦吃,幹嘛還關心他的死活,他只拿妳當成會呼吸的傢俱,說不定更當妳是會說話的電飯鍋,妳現在又自己送上門來,怎麼?想報名當他家會走動的微波爐嗎?!
賀世祺甫拉開門,耳邊的手機裡傳來令他心煩火大的責備,他一面用盡粗話回轟話筒彼端的傢伙,一面驚訝地看著剛才逃得很盡興,而此時又站在他家門前的滿意。
左耳聽到的是--
公司雖然日後會讓我兒子接手,但是該給你的,我也不會少給,你賭什麼氣?沒有血緣就可以斷得這麼絕情絕義嗎?!我打了多少通電話,你死不接就是不接,你擺明就是故意的,對不對?!
右耳聽到的是--
我不會搬來跟你同居,最多只會常常過來煮飯給你吃!
兩耳落差太大,娃娃音略勝一籌,幹掉他左耳手機裡的中氣十足老人聲。
他按掉通話鈕,反正他的耳朵已經撥不出空間來聽手機裡千篇一律的廢話,滿滿的、滿滿的,全是她好聽又可愛的嗓音。
她的表情好堅持,一副她說了就算的威嚴,只是鑲在那張稚嫩的臉上,實在是強調不來氣勢,但的的確確嚇阻了賀世祺心裡那股好想一把將她拉回他的屋子裡,壓在門板上好好親吻她紅嫩嘴唇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