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會管不住自己的嘴,說出不對的話,例如--
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只想跟他在一起,就算見不得光也無妨……
太混蛋了!太自私了!太不可原諒了!
對他說出這些,不是擺明要他為難,也讓爸媽為難嗎?
「坐妳哥的車回來比較方便又安全。怎麼了?那天他載妳回台北時,妳和他處得不好嗎?妳討厭他嗎?」真糟糕,兒女的感情沒能培養好,做父母的最不樂見這種情況。
「沒有的事,妳不要亂猜……我只是不想太麻煩他……」
她若能真的討厭他,就不會覺得痛苦了……
「媽知道妳和他還不熟,一起坐車回來會比較尷尬,但是如果我們不主動親近他,他不是太可憐了嗎?媽總覺得他看起來有點落寞,不知道會不會是我們和他之前的父母相比起來比較差?」
「他不會這樣想的。」
「他跟妳說過嗎?」
「沒、沒有,我自己感覺出來的。媽……妳跟他說,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蛋糕我會記得不要買,叫他不要來接我。」
「可是他都開口了,拒絕他很不好意思耶……」
明明是他說過再見到她,會讓他覺得痛苦,為什麼又要讓兩人有獨處的機會?她弄不懂他的心思……難道他已經能若無其事的和她當兄妹了?
「小意,不要任性了,等哥哥去接妳好不好?」說服女兒比說服不熟的兒子還要容易,所以滿媽媽還是對滿意下手,試圖改變她的心意。
「……好吧。」滿意只能妥協,不然太刻意和賀世祺保持距離,反而不像平時那個容易與人打成一片的「滿意」了,更可能被母親看出破綻。「我會在家裡等他來接我,再一起回去。」
「這樣才對嘛。一路上順便關心、關心他,聽說他回去賀氏集團的公司上班了,不知道和家賢處得好不好?妳問一下他的近況,回來再偷偷跟媽說,有沒有聽到?」
「哦……」她還是從滿媽媽口中才知道他的近況,原來他回去了……
結束與滿媽媽的對談,滿意思索著星期五那天,要怎麼面對他。
她希望自己,能笑著喊他一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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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天氣晴朗。
滿意背著小背包,提著親手做的三明治,在樓下等待賀世祺出現。
她臉上掛著的笑容,是她這幾天苦練的成果--一秒內擠出甜甜笑容。一輛車駛過來,她咧嘴笑著,但那輛車沒停下來,開往巷尾,不是賀世祺。她笑臉微僵,恢復苦瓜臉,五分鐘後,第二輛藍色的車子開過來,她又笑,但車子還是咻地奔離,只剩飄散在巷內的黑煙回敬她的笑靨。
「怎麼還不來……我笑得好累了,等一下笑不出來怎麼辦……」遠遠又看到車子,滿意又彎眼淺笑,隨即在車子與她擦身而過時,笑容垮了下來。
又不是他……
望著手錶,十點半,她太早下來了,可是待在家裡又待不住。
她不斷在心裡演練著今天與他見面的仿真情境,一見到他,她會先送他一記微笑,不說好久不見,只喊他哥哥,然後坐上他的車,將三明治拿來當午餐,話題就以她爸爸去年過生日的趣事開始,邊吃邊聊,然後十分鐘,不,五分鐘內填飽肚子,接著就到了睡午覺的時間,她連小被子和小抱枕都準備好了,有了這個借口,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溜到後座去躺平睡覺,一段路到桃園不用太久,睜開眼迎接她的就是可愛的父母--完美的作戰計畫,取名為「一路睡到桃園大作戰」!
目前的她,只能做到這樣了,也許再過幾個月或是幾年,她就能開開心心和他一路聊到桃園,現在不能太強求,她努力過了,真的。
她連回程都計畫好了,叫「一路睡回台北大作戰」,完美無瑕。
「妳這麼早下來等我做什麼?我到了會上去按電鈴呀。」
賀世祺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身旁,唇角有笑,淡淡的,似乎被她此時呆愣的有趣模樣給逗得頗樂。
「呀……你--」
「她沒跟妳說是十一點嗎?」賀世祺暫時還無法喊滿母一聲媽,只是淺淺的以「她」帶過。
「有呀。」滿意終於想起自己應該做什麼,她連忙擠出練習好久好久的笑容面對他,
「妳臉部抽筋嗎?」對他做什麼鬼臉?
「我明明就在笑!」沒看到她的嘴咧得開開的,露出可愛的牙齒。
「別想用強顏歡笑打發我,看到我笑不出來就不要笑。」
「我可以笑得出來!」
「如果是妳現在這種假笑,妳還是臭著臉算了。」
滿意扁扁嘴,有種被看穿的窘態,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笑容在他眼底像什麼,真的很醜,很難看嗎?
「我有方法讓妳打從內心真正的笑出來。喏,笑給我看吧。」
賀世祺將一團毛茸茸又溫暖的東西塞進她懷裡,她還反應不及,臉蛋已經被舔洗得亂七八糟。
「汪汪汪汪--」
「喂,節制一點。」賀世祺嫉妒地冷斥,別過頭去,強壓下也想衝過去分一杯羹的慾望,他不想和小瘋狗爭食一塊美味的肉,大人和小狗搶,怎麼想都覺得很低級。
「寶寶?!寶寶--」滿意驚聲尖叫,真如賀世祺所言,她開心地笑,也開心地哭了,抱著寶寶直蹭,將臉孔埋在它柔軟的狗毛間。「你跑到哪裡去了?怎麼可以趁我不注意就偷偷跑出去?!壞狗狗!你不知道我會有多擔心嗎?!我還大街小巷貼你的照片找你,我好怕你一迷路就不會回來了--」
「嗚汪汪!」
「牠可能是跟著我走了,我是幾天之後才在家門前看到牠,抱歉,應該打電話跟妳說一聲。」
「你害我好擔心……」
「對不起。」
「我是在跟寶寶說話啦!」
真是人不如狗。賀世祺只能摸摸鼻子不吭聲。
迷途的狗,回來會得到主人千般寵愛,迷途的人呢?
她明明就近在咫尺,就在伸手可及之處,為什麼他不能觸碰她?他比那條小瘋狗更思念她,更想撲進她懷裡,更想對她撒嬌,更想對她訴說這些日子的點滴心情,為什麼他不能?
真痛恨在這種時候,自己不能變成一隻哈士奇--如此一來,他就能大剌剌讓她擁抱著、磨蹭著,他也能舔去她臉龐的眼淚,而不是像現在,只能滿懷想要宰掉小瘋狗的護恨,看著眼前一人一狗的團圓畫面--看著他們團圓,更發現自己一無所有。
「謝謝你。」
賀世祺不以為滿意在跟他說話,有了方纔的教訓,他沒搶著應聲,只是看著她的臉出神,直到滿意再度向他道謝,他才挑動眉宇,緩緩掀唇。
「妳在跟我說話?」
「這裡除了你以外還有別人嗎?」
「我以為妳還在跟牠對話。謝我什麼?」
「你把寶寶照顧得很好,謝謝你。」
賀世祺輕聳雙肩,一副「這是小事,不足掛齒」的傭懶姿態。
「但是你好像沒有把自己照顧好……」滿意小小聲道。
他西裝筆挺、儀容乾淨,整體打扮挑不出半點毛病,人同樣高瘦有型,沒有頹廢,沒有沮喪,但是在她眼裡,她看到的不是這樣的他,而是透露著若有似無卻又極力掩藏的孤單。
「放心吧,我照顧自己比照顧那條狗還用心。」賀世祺給她微笑,要她安心,別為他操心。
謊話,這是謊話。滿意咬住想戳破它的衝動,努力克制自己。難道她想聽見他說他過得不好,失去她,讓他的人生毫無意義?若是他真的這樣說,她以為憑現在的她能安慰賀世祺嗎?她拿什麼安慰他?一個妹妹的關心?!
她應該要為了他說的謊話而鬆一口氣才對……
他有好好照顧他自己,這樣不是很好嗎?
「倒是妳,打電話給我,哭成那副模樣又逕自掛掉,妳時常哭嗎?」
滿意倒抽一口涼氣,她就是擔心賀世祺會追問這件事,沒想到他還是問了,唉。
「我只是……那天看了一部電影,太感人了,忍不住跟著裡頭的女主角一起哭……那是有感而發,是因為情節太催淚,一時之間找不到人說話,加上寶寶又?不見了,我才會……才會所有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
那部電影,最後是好結局,男女主角誤會冰釋,快樂的相擁。但她卻哭了,在只有她一個人的屋子裡哭了,像個笨蛋似的,哭得不能自已,她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拿起電話,為什麼撥下他的手機號碼,也不記得自己哭哭啼啼的對他說了什麼話。
滿意覺得好丟臉,她那夜的失態就像自打嘴巴一樣。
「下回找個人陪妳看電影吧,一個人看,太寂寞了。」他伸手揉揉她的發,驚覺自己根本就不滿足於這樣的觸碰,快速地收回手,轉頭背對她。「走吧,我們回家去。」
滿意有股想歎氣的慾望,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她好想跑過去抱住他,將他的空虛填得滿滿的,她好舍下得看他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