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年關將近,連下幾日冬雨的天氣,在這日盡掃陰霾,暖陽悄悄探出了頭。平日,總是人滿為患的廟宇,今天更是香客如織,有的是來燒香還願,感謝神明庇佑一家大小平安;有的是來問事、收驚……
總之,莫不期盼天上諸神能庇護人間過個好年。
威嚴神聖的神像前,幾排暗紅跪墊上皆是虔誠祈求的身影,擲筊聲不絕於耳,求籤行列中,一名年約七旬、身材福泰的老婦,手裡交握著一對木筊,口中喃喃有詞。
「恩主公,信女一家雖說不上是大善之家,但造橋鋪路、樂善好施的善事向來也不落人後,怎麼今兒個會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場呢?」袁老夫人袁湯媛哀怨的跟神明訴起苦來,想起自己那幾個兒孫,她不禁悲從中來。
她身旁傍著一個看來五十出頭的貴婦,是她的媳婦袁艾玫,手拿著一炷香,聽見婆婆的話,想到自己早逝的丈夫、下落不明的么女,未語淚先流。
「如果我們袁家有踏錯一步,要受罰也讓我這個沒用的老人來承擔,我過了年就要七十歲嘍,吃到這個歲數,沒有兒孫陪在我身邊,活這麼久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早早讓我到陰曹地府跟那老頭子作伴去……」
袁艾玫聞言,更加嚶嚶啜泣起來,斷續哽咽道:「媽,別這樣說,妳這樣叫媳婦怎麼辦……」
前頭幫人收驚的阿婆,看到這對愛哭婆媳組,全都見怪不怪。嘖,這對婆媳每月十五準時來哭給關老爺看,每回講的都是那一套。收驚阿婆打了個呵欠,她偶爾也會換部經念給神明聽,哪像她們十多年來嘮叨的都是什麼夫死子早亡、最小的孫女不見啦,要恩主公幫忙找人……
咦,今天的內容不一樣喔,是加料版捏。收驚的阿婆伸長了耳朵。
「我們袁家今年好不容易討了房孫媳婦,我想說終於可以抱抱曾孫,給咱袁家開枝散葉,哪知首陽這孩子不爭氣,把我那乖巧的好孫媳給氣得離家出走。嗚嗚,她肚裡不知道會不會已經有了我的寶貝曾孫……」
袁艾玫用濕了大半的手帕替婆婆拭拭眼淚,婆媳倆共用一條帕,感情也夠好的了。
「再說我們老二那個傻丫頭,天下男人那麼多,她偏要愛她愛不到的那個,這下好了,為了那個男人,搞得自己現下還躺在醫院裡,也不知有沒有那個命直的走出來喔……」
嚇,是出車禍還是被人潑硫酸?!收驚的阿婆記得袁家二丫頭,她陪著奶奶和媽媽來過幾次,這樣水噹噹的姑娘當鬼有夠可惜的。
「說到老三我就一肚子火,為了賺錢連家都不回了,她不知道我們袁家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嗎?不回家就算了,現在居然連電話都沒一通,不知道會不會在外頭被人欺負了,嗚嗚……」
收驚阿婆點點頭。欸,現在的小孩子真不會想,手機費幾千塊幾千塊的打,就是不會想到要打回家。
「最後一個是我那寶貝孫女小宇啊!恩主公,十幾年來我每回來都跟禰懇求,讓我們找到她,好一家團圓,現在人是找回來了,可我總覺得她人怪怪的,心裡有些不踏實。」
這個收驚阿就沒啥興趣了,袁寰宇嘛,失蹤兒童,廟口佈告欄貼尋人啟事都貼了十幾年,現在終於找回來啦!
不過這樣聽來,他們袁家真的是挺慘的,關聖帝君,看在這袁家老夫人年年很有誠意的貢獻一大筆香油錢的份上,真的要給他們袁家幫幫忙啦!
「恩主公,拜託禰讓我們袁家有個好年過,我都這把年紀了,不求福祿壽,只要全家在一起吃頓團圓飯就好──」
喀啦!擲筊聲響聲,收驚阿婆聽到袁艾玫輕輕柔柔的聲音說:「媽,恩主公准了,就是這支二十九簽。」
婆媳倆起身,蹣跚前去領簽解籤,收驚阿婆思索起第二十九簽的籤詩,隨即咧開嘴一笑,「真的有拜有保佑。」
二十九簽.上上 丙壬 司馬溫公嗟困.王孝先還妾贈金
祖宗積德幾多年,源遠流長慶自然;
若更操修無倦己,天須還汝舊青氈。
第一章
「唉!」
一聲低歎悠悠渺渺的由華麗沙發一端輕溢,不輕不重帶著一絲愁緒,像是秋天的楓葉離枝輕飄,落至枯黃漫漫的草地上,為大地增添幾許蕭瑟的涼意。
「唉!」
又一聲令人為之揪心的歎息,發自端著一杯菊花茶的老婦人口中,杯上輕煙飄如江中霧,一陣一陣的熏著老人家的心窩,轉眼間地鼻頭微酸。
「唉!」
「唉!」
當兩聲輕歎同時響起時,相對無語的婆媳倆又是大大的歎了一口氣,一個低啜了口茶,一個繼續尚未插完的花,飛揚的天堂鳥握在媳婦手中顯得毫無生氣。
雍容華貴,優雅端莊,年近七十的老夫人看起來才五十出頭,黑中帶白的髮絲梳成髻,鼻樑上架著老花眼鏡,一身華奢的旗袍十分富貴,叫人一瞧就知是出自上流社會的老太太。
平時出門也和婆婆一樣穿旗袍的媳婦是一臉憂愁,中長的鬈發打理得服服貼貼,看來四十多的她其實已近五十,看起來就是一副傳統的溫良謙恭樣。
不過此刻的她打扮得相當夢幻,喜歡蕾絲裝飾的她,明明已經是四個孩子的媽,可是浪漫的天性不輸時下的小女生,感情豐富得像現代林黛玉,動不動就長吁短歎的發愁一番,活似心中藏了多少難以承載的哀愁。
怨婦,大概就是她們此時給人的感覺吧!
愁眉不展,了無生趣,兩眼焦距成茫,心不在焉的各做各的事,妳歎一聲,我吁一句,愁容滿面好不哀怨,少了富貴中人該有的歡樂氣氛。
到底是什麼事造成兩人的「閨怨」呢?相信每一個服侍她們的傭人都能說上一大籮筐,如數家珍的念一段豪門深似海的故事。
「唉!這個家怎麼越來越冷清,沒個人來來去去的走動。」讓人好生唏噓。
老夫人的話剛一落下,端盤子的下人打從跟前走過,打掃的女傭正在收拾書報,老管家站在一旁伺候著,橫豎七、八個人在四周晃動,似沒聽見她咳聲歎氣的埋怨。
「就是呀!媽,妳瞧咱們家多寂寞,如深秋的桂花黯然飄香,沒有一道人影肯多做停留。」唉!恩熙的病不知道會不會好,也不知她而底情歸何人?
嗜看日劇、韓劇的袁夫人不免想起昨日「藍色生死戀」的劇情,忍不住多愁善感的歎了一口氣。即使她早看過十幾遍結局,還是沉迷某一片段中,希望劇中主角能有不一樣的結果。
她的婆婆袁老夫人是保守嚴謹的傳統婦女,雖然老愛在口頭上叨念小輩的不是,可是寵起孫子來可說是溺愛,一個個當寶似的捧在手心,巴望他們順順當當的成人成材。
只可惜鳥兒長大會離巢,四個孫子沒一個順老人家的心意,讓袁家兩位夫人操心不已,日日夜夜兜著心,求神拜佛保佑晚輩平安。
「唉!我對不起柏能他爹呀!好不容易給首陽娶了房媳婦,以為終於有曾孫好抱,咱們袁家要有後了,可是……」她的曾孫在哪裡呀!
袁老夫人本名叫湯媛,冠上夫姓便成了袁湯媛,丈夫袁大器將袁氏企業交棒給孫子袁首陽沒幾年,忽染上急病身亡,留下她這個未亡人。
而獨子袁柏能也死得早,一場不幸的車禍就讓她白髮人送黑髮人。在有生之年送走兩個摯愛的親人,想想也挺心酸的。
「媽,都是我不好,沒教好首陽這孩子,讓他氣走雲兒那乖巧媳婦,我才是沒臉見地下的公公和柏能。」唉!她的好媳婦雲兒,也不曉得肚子裡是不是有了袁家的寶貝金孫。
袁夫人艾玫同樣冠夫姓,她執帕輕拭著眼角好不感傷,歎息聲不斷,不落婆婆之後。
「不怪妳,我只是心疼老二那丫頭,天底下的男人多如糞坑的蛆,隨便挑一個也好過那個短命鬼,這年頭誰還會搞癡心那一套。」人家心裡沒有她就算了,何必苦等一根爛草。
他們袁家家大業大,還怕找不到一個像樣的匹配對象嗎?偏偏愛個不愛她的人,自找苦吃。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她這點最像我,一旦愛上就落了根,擱在心裡發芽長葉,難以根除。」她這輩子就愛老公一人,專情得很。
雖然很不忍心,但是她也無能為力,女孩子家一遇到感情的事總是剪不斷、理還亂,旁人勸得多反而陷得更深,還不如不說。
看女兒為情所困,為人母親的哪能好受,可是愛情這玩意比毒藥還可怕,一沾上手就甩不掉,是愁腸寸斷也好,肝膽俱裂也罷,她只能放在心底難過,不能插手女兒坎坷的情路。
「什麼叫沒辦法的事,章翼那死小子是瞎了眼不成,居然看不見咱們恆星對他的一片深情,一顆心全給狗啃了。」一想起孫女的癡,痛在心裡的袁老夫人惱怒的多念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