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許久以前的一個小故事……
狹窄的門被推開,男子進入曼哈頓蘇活區的一家銀飾店,直直走向一個展示櫃。
角落工作台後頭髮灰白的中年男人抬起頭來,打量了這個亞洲臉孔的青年片刻。他記得這名年輕人,幾天前他才和一位漂亮的亞洲女孩來過店裡。
「看中了什麼嗎?」他問。
「我想看看那條金色的海豚項鏈。」
顯然是店老闆的中年人起身,緩緩地踱上前,抽出展示櫃裡的天鵝絨墊子,暗藍色的墊面上躺著一條兩隻金色海豚嬉戲的項鏈,他拿起鏈子遞給青年。
「眼光不錯。」從老花鏡片後,他睇了眼容貌俊美的青年。「你也看見了,店裡主要是銀飾,這是我第一件十八K金的作品。」
「這是你自己做的?」
「那當然,百分之百純手工。」店老闆挺起胸膛,很是驕傲。「我保證全世界找不出另一條同樣的款式。」
青年滿意地揚起嘴角。「這條項鏈多少錢?」
「兩百美元。」
青年沒說話,似是在腦中盤算著什麼,老闆這時從櫃子下的抽屜又取出另一個小巧的天鵝絨墊。
「這枚戒指和項鏈是同組的,設計一樣,不過兩隻海豚之間多了一顆零點零二克拉的鑽石。」老闆接著補充道:「定價兩百八十美元。」
垂眼端詳著作工精緻的戒指,青年仍舊一語不發。
原本他只是想來探問項鏈的價格,這枚戒指實在大大地超出了自己的預算。
可是……可是她一定會很高興有一枚和項鏈同款的戒指吧……
何況,他的確打算在不久後向她求婚……思及此,他作出了決定。
「項鏈和戒指我都要。」他頓了頓,又問:「可以分期付款嗎?」
老闆的笑顏,隨著第二句話垮了下去。原以為這個舉止優雅、相貌英俊又貴氣的青年會是名大手筆顧客,沒想到不過是窮光蛋一個。
「本店是小本經營,沒辦法讓你分期付款。」
「是嗎……」青年的神態依舊從容不迫,若說有任何失望的情緒,也被隱藏得很好。
「我現在身上有一百元,」他接著道:「可以給你當押金,你幫我把這兩件飾品保留一個月,一個月後要是我沒來付餘額跟取貨,押金就是你的了,你也可以把東西再拿出來賣,你覺得如何?」
老闆愣住,一方面沒料到對方會有此提議,一方面也被那份隱隱的堅決震懾,沒來由地,他相信青年會不惜一切在這期間湊足金額。
「要送女朋友的?」他忍不住好奇。
「是。」青年淺淺一笑,笑容中卻透著令人心折的深情。「我還沒送過她任何禮物。」
年輕,真好;愛情,多美……中年老闆偷偷地感性了一下。
「這樣好了,小伙子。」老闆想了想之後說:「你的押金我也不要,我正打算找個短期的工讀生,如果你每天來替我顧三個小時的店,一星期五天,一個月後項鏈是你的,第二個月結束時我會把戒指也給你,你說怎麼樣?」
一抹狡黠的光芒掠過漂亮的鳳眸,青年笑了開來。
「聯邦法規定的基本工資是每小時五美元十五分,這樣算起來倒是讓你賺到了,不過……」無視於老闆微黑的臉色,青年伸出手。「成交。」
「真是的,年紀輕輕的不要那麼愛計較……」儘管嘴裡犯著嘀咕,老闆還是握住青年的手,與他達成協議。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青年依約開始在店裡打工,老闆也很快地留意到,每日三個鐘頭對一名醫學院學生來說是多麼地奢侈,但青年沒一句抱怨。
一個月後又一天,老闆笑咪咪地問他:「怎樣?女朋友收到項鏈有沒有給它亂感動一把,然後給了你畢生最銷魂難忘的一夜?」
「老年人思想不要那麼淫穢,對身體不好。」青年笑斥著,喜悅之色卻溢於言表。
兩個月期滿時,青年小心翼翼地收好包裝精美的戒指,迫不及待地就要離開店裡。
「今晚就要求婚啦?」老闆問。
「對。」
「結婚時別忘了通知我喔!」
「沒問題。」
然而,老闆卻久久未收到任何結婚喜帖,也漸漸淡忘了這段短暫的插曲。
直到半年後的某日,他在地鐵裡巧遇青年,才又向他問起這件事。
「我又還沒結婚,你自然收不到喜帖。」青年仍是氣質翩翩、從容自若,瞧不出任何異樣。
老闆也沒多想,拍著他的肩頭開玩笑道:「我又設計了一系列以海豚為主題的金飾,要不要再來打工換禮物送女朋友啊?」這小子顧店期間,女性顧客可是暴增哩!
青年沈默半晌,接著莞爾地輕搖著頭。
「一輩子,當一次傻子就夠了。」
老闆頓時啞然。忽然間,他發現,眼前的男人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為了心上人的禮物拚命打工的青年,內在的某些東西變了。
俊美的笑容依舊耀眼逼人,但是那雙眼睛多了一絲深沈,添了幾分冷漠。
青年離開後,老闆淡淡地歎了口氣。
「話可別說得太滿,小伙子,一輩子可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呢……」
生命,是由一連串的未知數所組合而成,處處都是機緣,你永遠無法預期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所以小伙子……千萬別把話說得太滿。
第一章
辛壑,這兩個字,在近一、兩年台灣的整容醫學界,無人不曉。
在整型風的盛行之下,所有追求人工美的「外貌協會」人士,也對這個大名耳熟能詳。
他,在紐約市樹立了自己的名號,無數好萊塢影星不遠千里,不惜掏空自己的荷包,只求這位名醫能為他們操刀。
他,在兩年前移居台灣,帶來了高超的醫術、引進了最新的科技,也在台灣的名流、明星之間,掀起了一陣莫大的旋風。
他,是個俊美絕倫的翩翩貴公子,五官毫無瑕疵,本身就是個絕佳的活廣告。
他,收費超高,在四處可見整型外科診所的台灣本島,仍維持著昂貴的美國收費標準,卻沒人多吭一聲,反而爭先恐後地砸下鈔票,並甘之如飴。
只因為大家都知道,若想要擁有最完美、最「自然」的外型雕塑,辛壑便是唯一人選。
此時此刻,名聞遐邇的辛大醫師正看完當日的最後一名患者。
「李夫人,治療過後皮膚發紅是正常的,幾個鐘頭之後就會消退,然後您可以像平常一樣化妝,但是要記得做日常的防曬和保濕,四個禮拜後再來作第二次的治療,待會兒護士會帶您到櫃檯預約時間。」
替一位貴婦作完縮小面部毛孔的脈衝光手術,辛壑雙眼含笑地解說,貴婦被那雙鳳眼電得暈陶陶的,也不知道聽進了幾個字。
原本這種簡單的美容治療是由他聘來的另一名醫師負責的,但他看出這位第一次上門的貴婦是個極有「潛力」的客戶,很快地,她將會需要抽脂或拉皮,所以他決定親自出馬,穩住未來的財源之一。
「下次還是由辛醫師你幫我治療嗎?」
「這是當然的,李夫人您的身份不同,替您服務是應該的。」辛壑接著吩咐一旁的護士:「Karen,待會兒安排一下四個禮拜後的門診時間,就算我那天的班已經滿了,也要想辦法把李夫人排進去。」
「好的。」護士很專業地點頭,李夫人則聽得更加心花怒放。
又多聊了幾句,把剩下的工作交給護士,辛壑走出病房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和煦的笑容不復存在,只留下唇畔的一抹淡淡譏誚。
客戶都喜歡覺得自己很重要,有錢的客戶尤其如此,他深諳這個道理。
沒錯,客戶──私底下他稱那些花錢改善自己容貌的人為「客戶」,而非病患。
醫師兩字對他來說只是個職銜,整型外科則是一門財源滾滾的生意。
人們付費想換取更美好的外表,他便以高價販賣自己的知識跟技術,客戶個個心甘情願地掏荷包,他收費時也毫不手軟。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不吃虧。
淡淡地瞥了眼桌上多出來的一張精美卡片,又是宴會邀請,沒什麼新鮮的。
他帥,他有名,他善於交際、八面玲瓏,社交圈歡迎這種人,無論是美國或是台灣,都是一個樣,他很清楚。
脫下白袍換上平時的西裝,他離開診所,趕赴現任女友的約會。
低低的爵士樂飄揚在Lounge Bar裡,吧檯邊的高腳椅上,坐著一名紅棕色長髮的女子,她的身段玲瓏惹火,臉孔艷若桃李,儀態風情萬種,正是那種走在街上容易引起交通事故的特級大美人。
在眾男客又羨又妒的目光下,一位西裝筆挺的男人出現在美女身旁,只不過,追隨著西裝男人的女性愛慕視線也不在少數。
「Jack Daniels,不加冰。」辛壑向酒保點了飲料,然後轉向女友Vivian。「抱歉,路上塞了下車,等很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