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萬元。」
興奮的喊價聲不絕於耳,每個男人都殺紅了眼,非要標到她不可。
不要……不要這麼對她……她不是畜牲,更不是貨物……
「一百萬!」
突然間出聲的男人,將她從困窘的處境中救出來,那個男人是……
掀開沉重的眼簾,喊出天價、讓她免於困窘的男人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他正在看報紙。
很顯然地,他不知道她已經醒了,這給予她能夠充分欣賞他的時間。
金安琪雖然就讀於教會大學,但能看見男生的機會不少,就是沒看過像他這種類型的男人。
他的眉毛很濃,卻長得十分整齊,沒有太多的雜毛,眉型相當漂亮。他的鼻樑並且非常挺直,帶點希臘鼻的味道,嘴唇厚薄適中,臉頰略微豐腴,看起來既不會太陽剛,也不會太陰柔,剛剛好。
打從金安琪看見辛海澤的第一眼起,其實就已喜歡上他。只是嚴謹的家教和害羞的天性,讓她習慣把一切感覺埋在心底,不敢讓感情外露,甚至連想打量他,都得趁他不注意的時候,讓人替他們未來的進展,感到十分憂心。
辛海澤手中的報紙一頁翻過一頁,兩道濃眉彷彿看見了什麼不好的新聞而蹙緊。但即使如此,金安琪依然覺得十分好看,事實上,他的一舉一動都很迷人……
「妳醒了?」好不容易辛海澤發現金安琪睡醒,卻已經是五分鐘後的事,金安琪忙點頭。
「早就醒了……」說完,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一顆心怦怦地跳。
「感覺好一點了嗎?」辛海澤將報紙折好後問金安琪。「我幫妳拿了止痛藥回來,瞧見妳已經睡了,便不想吵醒妳,藥還在我這裡。」
辛海澤將口袋內的白色藥丸掏出來給她看,焦急的模樣,讓金安琪既感動又覺得他很好玩,他好像怕她不相信他。
「謝謝你,我的頭痛已經好多了,也不再想吐。」只是金安琪一想起自己竟然在他面前嘔吐,就沮喪得想殺死自己,這並不是一個大家閨秀應有的行為。
「那就好。」聽見她的話,辛海澤總算能放心下來,他在她床邊坐了好幾個鐘頭,就怕她醒來沒人照應。
辛海澤對金安琪的關心溢於言表,金安琪同樣覺得很感動,同樣不知道如何接受。
「妳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辛海澤指著一桌子的飯菜問金安琪,她才發現居然已經到了晚餐時間。
「我不知道妳喜歡吃什麼,就請船上的僕歐什麼都幫我拿一點,希望合妳的胃口。」
擺在桌子上的,除了有一般上海人喜歡吃的泡飯之外,還有一些西式大菜,另外還有白稀飯。
「不過我建議妳最好吃稀飯,比較清淡,對妳目前的狀況比較有幫助。」辛海澤顯然相當瞭解她的需要,也都非常體貼地幫她準備好了。
「好,謝謝。」她小聲地跟他道謝,下床走向飯桌,辛海澤連忙起身幫她拉開椅子。
「請坐。」他好像也不知道怎麼對她才好,表情跟她一樣尷尬。
「謝謝。」除了這句話,她不知道能說什麼。
辛海澤同樣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默默幫她舀了一碗稀飯,放在她面前。金安琪實在很想告訴他不必這麼做,他不是她的僕人,相反地,她才是他買來的人,就算她曾經是大小姐,也是過去式,他實在不必這麼客氣。
但她到底沒說,也沒勇氣說,只是默默拿起筷子,安靜地吃飯。
晚餐的菜色相當豐富,金安琪一口也吃不下,一直想問他話。
「我……」算了,還是不要問好了。
「嗯?」雖然她說得小小聲,辛海澤還是聽見了,反問金安琪。
「我是說……」她怯怯地開口。「我是想問你,我們是不是要到天津去,沒有別的。」
金安琪原本是想問他為什麼娶她,但著實沒有勇氣,只得臨時轉話題。
「沒錯,我們是要到天津去。」辛海澤點頭。「我在天津那邊,還有些公事要處理,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回程的時候可能還會在秦皇島耽擱一點時間,但是不一定,如果時間不夠,就不去了。」
辛海澤之所以選擇在船上舉行婚禮,有三個原因。一是藉此宣示他的財力,留給金安琪好印象;二是帶她去天津蜜月旅行;最後一個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處理開灤礦區的事,那關係到上海熟煤的供給量,間接也影響到他對電廠的投資,因而不得不來。
「原來如此。」對於公事,金安琪向來不多問。她父親是一個失敗的經營者,生意失敗,人際關係也糟得一場糊塗,所以她才會成為家族最後一粒救命仙丹。
「委屈妳了。」對於這類方便的安排,辛海澤覺得很抱歉,她一定會認為他是個很無趣的人。
「一點也不。」金安琪搖搖頭,不認為這樣的安排有什麼不妥,反而覺得他很會利用趨勢和時間,難怪他會成功。
兩人說完這幾句話後,又再度沈默。對金安琪來說,天津似乎是個很好的話題,於是她又繼續問。
「天津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好玩嗎?」她只是隨口問辛海澤,只見他一臉錯愕。
「妳沒去過天津?」他以為她什麼地方都玩遍了,畢竟他們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船上,雖然她也許早已經忘記。
「我──我沒去過。」她知道大部分的豪門子弟、千金大小姐,成天呼朋引伴到處遊玩,江南江北沒有一個地方不見他們的蹤跡,但她就是沒有那麼好命,她也沒有辦法。
一陣難堪的沈默,瀰漫在他們周圍。
對金安琪而言,這樣的困窘並不下於被公開拍賣,至少那個時候她還能裝裝樣子,如今卻等於間接承認,她是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阿木林,真個是很丟臉……
「天津是個很好玩的地方,熱鬧程度並不下於上海,是北方最熱鬧的都市。」
就在她羞愧到幾乎抬不起頭的時候,辛海澤突然溫柔地回應,為她介紹天津的美麗。
「那兒也有租界,生活形態跟上海差不多,只是風情不太一樣,風景也大不相同,要等妳親自體驗過才知道。」上海不過兩個租界,天津卻有九個租界,分屬於各個不同的國家,想當然耳風情也大大不同。
「聽起來好像很有趣的樣子。」金安琪感激地看著辛海澤,謝謝他沒有再追問她為什麼沒到過天津。
「是挺有趣的。」辛海澤淡淡一笑,沈默再度降臨。兩人同時間低頭撥弄碗裡面的菜餚,猜想下次誰會先開口。
「妳怎麼會暈船?」結果是辛海澤先開口。「我記得妳應該不會──」
只是他雖然先開口了,卻又不把話說完,金安琪根本聽不懂他說什麼。
「我應該不會怎麼樣?」她不曉得他為什麼話說一半,就不再說下去。
「沒什麼,當我沒問。」辛海澤咕噥一聲,便又低頭繼續吃飯,金安琪始終不明白他想講什麼。
晚飯時間結束,金安琪的心跳,隨著艙房角落的座鐘,開始加快。
今晚是他們的新婚夜,可說穿了,他們根本還是陌生人,要怎麼突破那一層關係?
腦中儘是她和辛海澤上床親熱的畫面,金安琪的心怦怦怦地跳,感覺心臟就要跳出胸口……
「安琪。」辛海澤突如其來的呼喚,差點沒教她嚇破膽,她巍巍顫顫地轉身。
「什麼事?」她盡可能表現出冷靜,盡可能假裝處之泰然面對即將來臨的親密關係,可天曉得她真的很緊張。
「我不會碰妳的,妳不必害怕。」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也不認為她已經準備好,他並不想霸王硬上弓。
「辛……」她甚至緊張到連他的名字都喊不出來,辛海澤只能苦笑。
當天晚上,他就睡在艙房的沙發上,一覺到天明。
第三章
「天津到了!」
一聲又一聲興奮的驚呼聲,從甲板此起彼落地傳進最上層的特等艙,金安琪明顯鬆了一口氣。
「準備下船吧!」辛海澤早已將他們的行李都整理好,就等水手下錨。
金安琪點點頭,好高興他們終於能重新回到地面上,連續幾天的大風浪,把她搖到頭暈眼花,幾乎下不了床,如今總算能夠擺脫這尷尬的局面,讓她如釋重負。
體積龐大的巨型豪華客輪,在領航員的指引下駛進天津港內。客輪一就定位,船上的水手就忙著下錨,和碼頭上協助定錨的工作人員一上一下吆喝呼應,忙碌景象煞是有趣。
「下船嘍!」迫不及待登陸的旅客,船剛靠穩,便提著行李等在樓梯前,等著上岸。
水手將船身的樓梯放靠岸邊,只見整船的旅客,像螞蟻一樣往樓梯擠,逼得岸上的工作人員,不得不出面疏通。
「不要擠,慢慢來,當心落水。」
碼頭上的工作人員喊得震天價響,唯恐旅客發生意外,旅客們這才乖乖排隊下船。
好不容易,一到五等艙的旅客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們這些住在客輪最上層的旅客,終於可以開始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