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著古良的臉,古良臉上是一抹的淡笑。
「人不自私,天誅地滅。」
「師叔又不在了……」蕭子靈撐著下巴,一再又一再地歎著氣。
「怎麼,想他?」古良檢查著賬冊,淡淡說著。
「……也不是啦,我只是想問問他怎麼還不動身……」蕭子靈的眼神黯淡。
「想家了?」
「嗯。」
「家在江南?」
「咦?你知道?」
「不知道的人只怕少了……」說著說著,古良突然眼神一凜,而蕭子靈也機靈靈地閉起了嘴。只見古良取過了一枝硃砂筆,在上頭劃了一個紅圈圈。
蕭子靈悄悄地探過了頭來。
古良瞄了蕭子靈一下,蕭子靈也朝他眨了眨眼睛,於是古良啪的一聲,合上了賬本。
「小氣。」蕭子靈的兩手托著腮幫子。
「如果無聊,找你朋友玩去。」
「他在睡午覺……」蕭子靈委屈地看著古良。
「看我也沒用,我沒空。」古良偏過了身子,又開始看著賬本。
「也教我嘛,我也想學啊。」蕭子靈拉了拉古良的衣袖。
「想學?沒看你師叔學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古良又是一個冷冽的眼神。
蕭子靈遞過了硃砂筆,古良畫著畫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接著,深深吸了幾口氣以後,在上頭寫了一個大大的「錯」字,用力合上了賬本。
蕭子靈有些無辜地看著古良。
「我早該死心了,明明知道他根本沒這耐性磨。」古良咬著牙說著。
「古良……」蕭子靈拉了拉古良手中的賬本。
「……」
「剖腦取物之法,不是妄談……」
「前輩……」
「不過,我只動過五人,而且,儘管盡力而為,也只有三人活到現在。」
「……只有三個人……」
「現在我帶你去看其中一個。」
「你上哪去了,這麼晚才回來。」冷冷的聲音。
正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關上門的謝衛國,又僵了身體。「我……我去逛逛!對,我去逛逛……整天待在這兒也挺悶的,而且,我……我寫好了賬本囉!」謝衛國轉過了身來說著。
「你啊,簡直是……過來看看。」坐在桌旁的古良輕輕一歎。
「看什麼?」
「看看新的賬冊。」
「什麼!還要看!」謝衛國一副深受打擊的慘樣。
「……至少,你要會看,不然以後被人騙了你都不知道。」古良微微歎著。
「哼,才怪,除了你以外,還有誰會騙我。」謝衛國瞪了古良一眼,走了過來。「怎麼,真想收弟子我給你找幾個年紀輕輕、反應快的小伙子,別盡找我這把老骨頭軟。我都要三十了,學不動了。」
「在這世上,只有自己才可以相信的。」古良翻開了賬本。「尤其是銀子的事情。衛國,你一定要學著自己來。」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古良捂著鼻子,隨他走進了一間離主屋極遠、陰暗潮濕的小屋。
「因為,他被家人留在這兒了。」
「……為什麼?」
「你自己看看就會知道,我會留你跟他獨處一會兒……」
……只是,他根本無法跟他說話……因為,從那失去了眼珠的空洞眼眶,以及身上沾著惡臭穢物的衣裳……他知道……他只是有著一口氣的活死人了……
「有你在,我為什麼要自己來……」謝衛國攬著古良的脖子。
「你就不怕我騙你?」
「反正我用的還不是你的錢,你為什麼要騙我。」謝衛國偷偷笑著。
「……算我沒問。」古良重重歎了口氣。「不過,你不怕……我以後不幫你管帳了?」
「……如果你跑了,頂多大家重新回去作乞丐囉。」謝衛國滿不在乎地說著。
「……我不是跟你開玩笑的。」
「……可是,我放不下丐幫。」謝衛國難過地說著。「我知道你很累,可是我實在是走不開。」
「……衛國……」
「嗯?」
「廢話少說,來學!」
「不要!」
「我生氣囉!」
「喔?」謝衛國貼近了古良的臉。「怎麼,還想剝我的皮嗎?」
「……你……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遇到你……」
「噗,認命吧……」
第二個人,是清醒的。他也跟他聊了好多好多,有關於為什麼肯冒險,以及對於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其實,也還好。」那人微微笑了笑。「雖然行動不太方便,不過,至少還能活下來。」
錦緞的衣裳,開朗的笑容,以及年輕到不可思議的容貌。
「不過,等到我父母都去了、孩子也大了以後……」那少年輕輕說著。
「以後?」
「也許,我會咬舌自盡、一了百了。」少年毫不在乎地說著。
「……何必呢?」
「問我嗎……呵呵……想我當年是怎樣的一個人物,今日又是怎樣的一個人物……知道嗎,當時,我覺得活著真好,不過,後來,我實在是……」少年的眼裡泛著淚光,古良從身旁拿過了一方白巾,輕輕替他拭著淚水。
「就連解手,我也得靠下人幫忙,上個茅房,那屈辱更是你絕絕對對無法想像到的!」少年的淚水越湧越凶,古良也終於停下了手,任憑那淚水不斷流下少年臉旁的軟榻上。
「我只是個廢人!只是個會吃飯、會講話的廢人!」少年激動地哭喊著。
躺在床上的少年,除了容貌依舊俊秀之外,身軀以及四肢都骨瘦如柴了。
「千萬別治,別治!就算你的親人怎麼求你,絕絕對對不要點頭!」
「……我放不下一個人,任何的希望我都不想放過。」輕輕的回答。
「那麼,去看一個人吧,在你的眼裡,他應該有比我好一些……」那少年輕輕笑著。「不過,如果要變成他那樣,我倒不如當時就別醒了……」
「古良……古良!醒醒!快醒醒!你在做噩夢!」著急地搖著古良的身體,謝衛國不住地喊著。
滿地的玻璃珠子,被踩碎了幾顆,古良回過頭拚命跑著。
跑到上氣不接下氣,古良靠著圍牆,重重喘著。
有人從背後拉了拉他的衣衫。
古良緩緩回過了頭。
「來玩嘛……」扭曲的五官,下垂的、變形的嘴角,淌著流也流不完的唾液。
古良閉起了雙眼。
「來玩嘛,小夜。」
「對不起,老爺有些病了,請您別見怪……」跟在後頭的老僕人,誠惶誠恐地道著歉。
「他知道嗎……」古良顫著聲音說著。
「小夜少爺已經死了的事情?」
「不……是自己的事情……」
「有的時候吧……有的時候……老爺會想傷害自己……」
「……他這樣多久了……」
「十來年了……」
「為什麼……要讓他受苦這麼久……」
「剛開始,是因為夫人捨不得……」那老僕人輕輕拭著老淚。「不過,自從夫人去了以後……家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你不讓你家老爺走嗎?」
「……我曉得,我這樣實在是太殘忍了……不過,老爺走了以後,我就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睜開了雙眼,眼前的謝衛國是駭然至極的表情。
「……你怎麼了……」古良疲憊地摀住了自己的臉。
「你做的是什麼噩夢,你哭得多慘知道嗎……」謝衛國顫著聲音說著。「我從來沒見你哭過!」
……果然,手裡是滿滿的、溫熱的淚水。
「你做了什麼夢?說給我聽聽。」謝衛國的聲音依舊顫著。
「……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第二十章 風流雲散
書齋裡,靜悄悄的。
古良獨自看著賬冊,沒有什麼表情。
只有翻動著紙張的聲音。
已經又停了將近十天,謝衛國不是推說身體不舒服,就是想到了什麼要緊的事情跑出這個莊院閒晃,讓他們遲遲動不了身。
還要留多久?
蕭子靈問岳心蓮,岳心蓮就說要問幫主,而幫主既然不見了人影,似乎就是要問古良的意思?
可是,古良卻是一副神定氣閒的樣子,老僧入定似的又是不聞不問地任憑他們一行人滯留在這裡。
眼見跟江南距離不到三天的路,蕭子靈果真要望眼欲穿了。
既然他們不走,就自己走吧……蕭子靈想著。
可是,讓憶情一個人留在這裡……
就這樣,才剛走到了古良門口,又想要折了回去。然而,遠遠的,一個蒼老的人影走了過來,正是丐幫的污衣長老-岳心蓮。
本來想要連忙掉頭就走的,然而……
最近他們總是神神秘秘的,莫非是有什麼不能讓自己知道的大事?
蕭子靈的眼珠子微微一轉,踮起了腳尖便往樹叢裡躲了進去、屏住了氣息。
「我是岳心蓮。」
「請進。」
蕭子靈豎起了耳朵,凝神聽著。
「他,就要找到那個人了。」岳心蓮的聲音。
「……所以?」
「所以,提防。」
「……呵,要我怎麼提防……」古良輕輕笑著。「打發走了一個,又來一個,蝴蝶山莊的人像是不找到他就不會干休了。」
「……你想怎麼辦。」
「……不怎麼辦。」啪!翻動紙張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