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這一年來,如此多的災禍……」
「……萬禍之根源,只怕皆由一事起……」
「何事? 」
「若無人提供起義所需,察唯爾無法建國。」
「……華親王? 」
「……若無漢人與之建設,魯兒列豈可能在短短十來年內國富兵強、甚至吞併各族,進逼中原?」
「……依舊是華親王?」
「只願是如此……」
「將軍何為此言?」
「……苦無實證,請恕為臣無法多言。」杜揚深深一揖。
「只願皇上萬事留心。」
「恭喜恭喜。」
「恭喜新郎倌……」
華山派上,只見喜氣洋洋的一片,幾個師兄弟笑臉迎人地招呼著各派的弟子,就連前任的掌門人,也笑呵呵地與遠道而來的親家暢談苦著。
大大的喜字黏在窗上,然而,那夕陽留下的喜字陰影,卻是籠罩著此時坐在新房裡的新娘。
依舊是紅罩頭、低垂著的眼,然而,那房外的歡笑聲卻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練羽……你也曉得,今日若非清雨重情重意……
此後,男子三妻四妾,自是平常之事……唉,若非你娘早早便走了,哪由得我來訓誡……
為人妻者自當有容,以貌侍人的小妾,儘管得寵,也是暫時的,唯有結髮之妻方能長長久久……
「當真是如此嗎……」低低的聲音,暗含著淚水的聲音。只見那白皙的手,悄悄撫上了紅罩頭之下的、自己那疤痕滿佈的臉龐。
「當真是如此嗎……」
無限寂寥的眼睛,只能盯著房裡的地上,只見昏黃的夕陽漸漸變了暗,只聽得門外的慶賀之聲漸漸低微了,只聽得那緩緩走近的腳步。自己的夫君,輕輕推開了門。
大紅的火燭閃耀著,在這個時刻,她真怕那揭蓋頭的一瞬間。
那張不堪入目的臉,即將要呈現在她的夫君面前嗎?
即使……即使是他緊緊握著她的手,牢牢注視著她的眼,冷冷靜靜地說著一生……
是的……冷冷靜靜的……在他的眼裡,她卻是怎麼也見不到自己曾經在他眼裡見過的,那熾熱而且奪目的光輝……
「嫁給我好嗎,練羽。我很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挑個良辰吉日,我們完婚,好不好?」
是憐憫、是愧疚、還是他終於省悟了?
從那妖精的手裡省悟了?
一瞬間,蓋頭被掀了起。怯生生地抬起頭,眼前的華清雨沒有倒抽一口涼氣,只有淡淡的微笑。似乎,還是略略帶了點哀傷的……
木然的表情,無神的雙眼。即使眾人輪番進房勸著,冷雁智沒有搭理過。
隔著廂房的角落,是師兄的房間。現在,他在那兒……
站了起來,打開了窗,眼前的房間,油燈正要點上。今夜,值守著的是八師兄,那麼,他會准他去看他嗎?
房裡的另一個人,莫言,卻是輕輕搖了搖頭。「看你這樣子,只怕藥石罔效了。」
冷雁智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看著、癡癡看著,當門被推開的一瞬間,那床上的純白衣袍,就能讓他緊緊抓著窗緣,從喉頭發出低低的、渴慕的吶喊。
似乎是聽到了聲音,本來要出房的八師兄,轉過了眼神,觸著了冷雁智的目光,卻又連忙別了過去。
「別看了,同時有兩個人守著,就算八師弟肯讓你進去,另一個想必也不敢不跟自己師父說的。」
門被關上了,冷雁智的眼神又回復了落寞。
「搞不懂你,為了一個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都死了這麼久,還看不開嗎?」
猛然轉過了頭的,是殘忍的眼神。
「喲,肯理人了嗎?氣瘋了?還是想殺了我?」二師兄冷冷說著。「看不開、看不開,
死了一個又要多賠一個……」二師兄一邊說著,無視冷雁智的目光,繼續收拾著器具。
「留他也賠了你,不留他也賠了你,不是傷心過度去了,就是守著一具肉身成了活死人。我倒想要看看,三位師父能有什麼辦法來個兩全其美……」二師兄喃喃說著。
冷雁智沒有理會,只是逕自別過了頭去。
「我看,只有讓你忘了他吧……」
一瞬間,冷雁智那輕蔑的眼神,沒有逃過一直暗地觀察著的二師兄。
「以為不可能嗎?沒有什麼感情真能記得一輩子的,過了幾年、幾十年,什麼樣的感情都會淡了……」二師兄繼續說著。
緊了拳頭,冷雁智還是沒有說話。
「今日死、明日死,又差得了多久?這麼樣地記著一個人,你真想把自己也賠了上去?忘了吧,師弟……」
「如果今天是大師姊死了,你也能忘?」冷雁智第一次開了口,沙啞得讓二師兄有些感歎。「我等一下叫人給你送點潤喉的過來,你這聲音能聽嗎?」二師兄走了出門。
「你還沒回答我!你不是很懂嗎!莫言!莫神醫!」冷雁智把二師兄扯了回來。
莫言看著冷雁智,表情卻似乎有些柔和了下來。
「我們約定過了,死了一個,另一個得忘了。不然,死了的那一個,沒辦法安心過奈何橋。」「……說得倒是容易。」冷雁智鬆開了手,帶著略顯淒涼的微笑,回到了床邊坐著。
「就算是假的也好,至少,我也不願意看到她如此輕視自己的生命……」二師兄繼續慢慢走了出去。
「我看飛英這麼疼你,想必也不會忍心的……」
「他如果真不忍心,就不該丟下我……」按著額頭,冷雁智低聲說著。
「……你如果真忘不了他,不妨到處去走走,看看天地的壯闊,山水的靈秀……久而久之,就能淡忘了……啊……對了……」二師兄一聲輕囈。
抬起頭,冷雁智看著莫言。
莫言的眼裡,是興奮異常的光芒。「忘憂草……我們怎麼都沒想過呢……」
「不……我不要……」冷雁智的嘴唇蒼白。
「……忘憂草離地即枯,莊裡沒有,卻是哪兒才有……對了……得盡快……」莫言匆匆忙忙地跑出了門。
「我不要!我不要!二師兄!」冷雁智追了出去,卻是硬生生撞上了走過門口的八師兄。
「怎麼了?」八師兄連忙扶起就要摔倒了的冷雁智,詫異地問著。環目四顧,只見二師兄已然遠去,而冷雁智的臉色更是蒼白得嚇人。
冷雁智緊緊抓住八師兄的手臂,那顫抖著的聲音以及手,讓八師兄吃驚地反手搭上了冷雁智的腕脈。
「師弟,你的脈象又亂了,快快收斂了心神,師兄幫你調理心脈。」
「救救我!八師兄!」冷雁智嘶聲喊著。
「師弟?怎麼了?怎麼回事?」
「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
「師弟……師弟!」
「我們什麼時候要回山莊呢,師叔……」有些戰戰兢兢地,蕭子靈小聲地問著。
「我不知道,你去問你隔壁的。」吃著飯,謝衛國沒有好氣地說著。
如果可以問的話,我早問了……蕭子靈瞄了瞄身旁的古良。只見他依舊是靜靜地吃著午飯,一聲也沒吭,彷彿就像是根本就沒有聽見他們的談話。
好不容易找到了師叔,卻是這樣的場景。古良說師父的身軀已經安然地運回了山莊安葬,然而,當時也在場的師叔卻是連話也不吭,只是甩上了門,氣呼呼地走了。
那我們現在是要回山莊了嗎?當時的自己小心翼翼地問著,因為古良的臉色好像也不好看。
當然。他是這麼說的。
不過,一天拖過了一天,就算是每個地方只停了兩三日,算一算也要過了一個月了。
有點著急……蕭子靈又瞄了瞄古良和謝衛國。
明明就只有四個人吃飯,偏偏挑了個長桌子。師叔拉著那位岳長老遠遠地坐到了一端,離古良最遠的那一端,害得自己根本不曉得要跟誰坐好。
不過,比起師叔那鐵青的臉色,他還寧願去捱著古良冷冰冰的晚娘面孔。
「嗯……古……」
「這幾天準備準備,我們下一站要去江南。」古良淡淡說著。
江……江南?
眼睛一亮,蕭子靈連忙捱了過去。「長江的江,南方的南?」
「不然還有哪裡?」古良繼續吃著飯。
「江南?」蕭子靈又低低輕呼了一聲。
「怎麼?」
「我……我們可以在那兒留久一點嗎,我想去一個地方……」蕭子靈拉了拉古良的衣袖。「好。」
「如果要留一輩子,他更是求之不得。」謝衛國涼涼地說著。
蕭子靈戰戰兢兢地瞄過了眼去。
「蕭子靈,你問問他,他今年多大了。」古良也涼涼地說著。
於是,蕭子靈又戰戰兢兢地瞄過了眼來。
謝衛國氣得瞼色發白。
「小子靈,你跟他說,關他什麼事!」
「蕭子靈,你跟他說,吃飯不吃飯,當心噎到。」
「小子靈,你跟他說……就算我噎死也不關他的事!」
啪,謝衛國手裡的筷子斷了。
身旁的岳心蓮拭了拭嘴,從身旁遞過了一雙新的。謝衛國抓了過來,繼續惡狠狠地盯著蕭子靈。
「蕭子靈,你跟他說,這筷子一雙要五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