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鬧她了,曉夢。」看出童羽裳的怔忡不定,沈靜橫莊曉夢一眼,警告她別再作弄人,後者知道自己玩笑開過火,歉意地吐吐舌頭。
「對不起啊,童童,我隨便說說的,你別認真。」莊曉夢道歉。
童羽裳卻置若罔聞,心神還在浪裡載浮載沉,她緊緊抱著懷裡的凱蒂貓抱枕,就怕一鬆手,那個遠走他鄉的男人也不回來了。
見她容色蒼白,沈靜輕聲歎息,坐到她身畔,握住她一隻冰涼的手。「童童,你不相信他嗎?」
「什麼?」她茫然抬眸,眼底映入沈靜澄透的微笑。
「你不相信歐陽嗎?他一定會回來的。」
「我……相信他,他說過他不會離開我。」
「還是你不相信自己?你不會等他回來嗎?」
「我當然會等他,怎麼可能不等他?如果沒等到他,我……我……」顫抖的嗓音無法再接續。
但誰都聽得出,那背後無盡的慌懼與感傷,若是等不到歐陽,她恐怕也守不住自己的未來吧。
她的過去有他,現在有他,未來,怎能沒有他?
「既然你相信他不會離開你,也相信自己一定會等他,那你還猶豫什麼?為什麼不像歐陽說的,既讓他做你的家人,又做你的情人,跟他談戀愛,然後結婚?」
「我——」童羽裳語窒。對啊,為什麼呢?為何她明明對兩人之間的情誼很有信心,卻又沒把握成為永不分離的戀人呢?「因為我……不相信時間。」
「時間?」沈靜和莊曉夢交換訝異的一眼。「什麼意思?」
「因為親情跟友情,是可以持續一輩子的,可戀情,卻常常只有短短幾年,甚至幾個月。」童羽裳啞聲說,斂下眸,惘然瞪著自己的十指像拔河似的互拽著。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相信親情跟友情不會變,卻不敢相信戀情會一直不變?」
「大概吧。」她細聲細氣地應。
沈靜盯著她好片刻,忽地,柔唇淺淺一挑。「童童,你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
「矛盾?」
「你不想當歐陽的戀人,只想做他的家人,可是你又怕人家成立一個新家庭後,會忘了你這個姊姊,你這樣,跟怕情人另結新歡有什麼分別?」
童羽裳一怔,教沈靜這番頭頭是道的問話給問傻了,她不知不覺鬆開手指。
「不論是什麼樣的感情,都會有濃有淡,都有可能會變質,不是嗎?」沈靜繼續分析。「你伯跟歐陽談戀愛,失敗了以後會沒人可靠,你忘了還有我們兩個嗎?」
「說得對!」一旁的莊曉夢領悟了沈靜話中用意,一拍手,大為贊同。「童童,難道你產把我跟靜當姊妹嗎?我們算不上你的家人嗎?原來我們倆在你眼中,還比下上歐陽十分之一。」
「才不是那樣呢!」童羽裳急了,喉嚨像含著顆酸橄欖,滋味難受。「你們明知道不是,別這麼說嘛……」她驀地哽咽,辯白的言語卡住。
「喂喂,不會吧?」眼看她焦急得連眼眶都紅了,莊曉夢倒抽口氣。「你哭了?」
「誰教你要說那些話激我?」察覺自己竟軟弱地湧出眼淚,童羽裳好窘。「人家才不是……人家很在乎你們耶!」她懊惱地捶莊曉夢一記。
見她真情流露,莊曉夢也不忍再逗她,感性地擁了擁她。「我知道啦,童童,我知道你很關心我們,否則那次我感冒,第一個看出來的就不會是你了。」
那次感冒,因為還有公事待辦,莊曉夢強撐著出門上班,誰也沒看出她病了,連跟她熱戀的男友墨未濃也粗心得沒察覺,只有童羽裳,不但一眼就看出來,還千叮萬囑,臨上機前都不忘打電話關心她。
雖然童羽裳平常在幾個好友面前,總是瘋瘋癲癲,但其實,她比誰都細心,也最重感情。
思及此,莊曉夢歎息,心疼地捧住童羽裳的臉蛋。「或許就是太重感情,你才會這麼猶豫不決吧。真是傻瓜!」
童羽裳默然無語。
「之前我愛未濃愛得六神無主的時候,你不是也勸過我,要我不要怕,勇敢一點,你會在我受傷時讓我靠嗎?今天我也是這麼跟你說,不要伯,童童,有我跟靜在。」
「嗯,我知道。」滿懷溫情的許諾聽得童羽裳好感動,又不禁鼻酸。「謝謝你,曉夢,還有靜,謝謝你們。」她拉著兩個好姊妹的手,眼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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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兩個手帕交之後,童羽裳在屋內徘徊,腦海思緒紛亂。終於,她再也無法排遣這磨人的心慌,換了衣服,提了行李,坐上計程車就往歐陽住處奔去。
拿鑰匙開了門,才剛踏進室內,她立刻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安心。
這是歐陽的住處,屋裡有他的氣味,客廳櫥櫃裡擺的各色玩意,是她從世界各國帶回來送他的紀念品,臥房書桌上壓的紙鎮,是她送的水晶跑車,跑車旁,坐著只木雕兔子,是他來不及送給阿嬤的禮物。
童羽裳拿起兔子,在手中把玩著。她記得當歐陽告訴她這隻兔子的由來時,她哭得好慘,十足像個淚人兒。
他頻頻翻白眼,說他自己都沒哭了,她是哭什麼勁?
反正我就是愛哭鬼嘛。
她又羞又惱,對他扮鬼臉。
童羽裳捧著兔子,在床沿坐下,癡癡地回憶。
「反正,我就是愛哭鬼嘛。」她低低地、學著當時的口氣,對飄浮在空中的人影撒嬌。
但人影,很快便淡去了,寂靜的房內,只有她一個。
她眼眶一熱,感覺自己又要哭了,連忙甩甩頭,站起身,繼續在主人不在的屋中探險。
她四處走動,幾乎每一樣東西都要拿起來摸摸弄弄,連衣櫃都打開,取出一件歐陽平日常穿的襯衫,擁在懷裡,像擁著那個不存在此地的男人。
他現在到哪裡去了呢?還在舊金山嗎?
她抱著襯衫,嗅著屬於他的味道,衣櫃的抽屜裡,迭放著幾本相簿,她好奇地翻出來看。
啊,幾乎都是她的照片呢!只有少數幾張,是他的獨照,還有一張,是他理著極短的小平頭,和兩個年輕少男少女的合照。
這是他在少年輔育院拍的照片嗎?她竟沒見過!
童羽裳仔細端詳照片,照片上的他端著一張臉,眼望遠方,神情極冷淡,他身旁的光頭少年卻是笑嘻嘻的,很調皮的模樣,像洋娃娃的美麗少女手中握著一朵玫瑰,食指撫弄玫瑰上的刺。
這少女……是趙鈴鈴吧?
童羽裳心韻加速。原來歐陽和趙鈴鈴,真是在少年輔育院認識的朋友。那個光頭少年呢?他又是誰?為何歐陽不曾介紹給她認識?
他們現在還是好朋友嗎?經常聚會嗎?
懷著滿腹疑問,童羽裳收起相簿,眼角一瞥,忽地發現抽屜深處還躺著一方木盒,她打開盒子,發現裡頭是一迭厚厚的信札。
信札拿緞帶束著,一封一封收得齊整,顯然收藏的人對其十分珍視。
童羽裳取出信札,一看上頭的筆跡,不禁一愣。
這些,不是她以前寫給歐陽的信嗎?原來他一封封都收起來了,還騙她早就丟了!
「哼,我就說嘛,他怎麼敢隨便亂丟。」她嬌嬌地撇嘴,隨手抽出其中一封,展信閱讀,看著,看著,她淚眼迷濛。
原來信封裡,藏著的不只她寫給他的信,還有他的回信,每一封都有,每一封他都回了,只是從來沒有一封寄出去。
他很認真地回信,一字一字道出最真誠的心情,他在信裡坦白對自己的不滿,對未來的茫然,對親情的渴望,以及對她的……仰慕。
他在信裡傾訴,用字看似平淡,卻是每個字都帶著不尋常的重量,字裡行間透出的,是他從不在人前顯現的熱情。
他說,他從小沒有母親,跟阿嬤也不親,父親更是拿他當仇人看待。
他說,她自稱是他姊姊,他其實很高興,只是,他也害怕,怕一顆心被她偷走後,再也要不回。
他怕失去自己的心,更怕,失去她……
淚水,在童羽裳頰畔潰決,她無聲地哭著,捧著信札坐到窗邊,點亮一盞小燈,花一整夜時間,貼近歐陽的心——好久以前便讓她偷去的心。
窗外夜色幽沉,細雨打在梧桐樹上,一聲聲,滴著無盡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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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後
讓海關人員驗過護照後,歐陽背起厚重的行囊,踏進機場大廳。
久違的台灣,久違的家鄉。
他站在機場大廳,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家鄉的空氣,雖然不如他剛去過的南極那般冷冽清新,卻自有一股教人心悸的滋味。
沒想到他這一走,就是四個月,不知童童近來過得怎樣,一切可安好?
他低下頭,把玩著手中一個金屬密封罐。這裡頭,有他特地從南極帶回來的、打算送給她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