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在解釋與兄弟姊妹之間的關係時幾乎一模一樣的說詞,說明了繪畫天分帶給她多少無奈的困擾,但她沒有能力解決,只好漠視。
那個漠視,這個也漠視,最後,她只能設法讓自己習慣孤單一個人的處境。
想到這裡,一抹心痛悄然掠過他胸口,使他情不自禁探出手臂將她納入懷裡抱住,想說什麼安慰她,卻想不出說什麼最適當,只好什麼也不說,僅用有力的懷抱代替他無盡的撫慰。
而畢宛妮,她也只是靜靜地把腦袋埋在他懷裡,緊揪住他大衣的手顯示出她的確感受到他的撫慰之意,並因此而感動萬分,即使如此,她並沒有哭。
直到他們離開蘇黎世的前一天……
「還有哪裡想去的嗎?」
「耶!耶!起士火鍋!起士火鍋!」
瑞士最有名的餐食莫過於起士火鍋,濃濃一鍋滾燙的融化起士,拿長叉子叉麵包沾那熱滾滾的起士吃,再配上醃酸黃瓜,更是風味絕佳,不過畢宛妮只吃了兩口就不吃了,因為起士火鍋裡通常加了相當量的白酒。
「好濃的酒味喔!」她皺著鼻子抱怨。
「另外叫牛肉鍋吧!」
色澤鮮紅的牛肉,放進橄欖油鍋裡稍涮一下,吃時蘸上咖哩醬,讓香辣誘出肉汁的鮮美,好吃到讓人捨不得一口吞下!
「贊!好吃到爆!」畢宛妮咋著舌頭讚歎,中文。
「呃?」有聽沒懂。
畢宛妮哈哈一笑,比出大拇指給他看。「超棒!」
安垂斯莞爾。「喜歡吃就盡量吃。」
「還用你說!」
對於吃,翠宛妮從來不懂得客氣,總是大口大口的吃,吃到男人都甘拜下風,因為這是她唯一能盡情享受的事。
見她吃得那麼開心,安垂斯實在不忍心破壞她的胃口,但是……
他不說不行。「明天我直接送你回弗萊堡。」
叉牛肉的叉子停在半空中,好半響,收回去。「喔。」
安垂斯也停止了叉麵包,默默注視著畢宛妮好像吃飽了似的,低頭很無聊的用叉子翻攪面前的醬料盤,久久……久久……
他暗歎。「週末我會去看你。」
靜默幾秒,畢宛妮猛然抬頭,安垂斯立刻注意到她溢滿淚水的眼眶,她一定很拚命忍住不讓它們掉下來。
「等我和指導教授討論好碩士論文主題之後,我就去看你。」他輕輕道。
翠宛妮眨了一下水汪汪的眼,淚水悄然滑下。「每個星期嗎?」她問,語氣裡充滿濃濃的渴望。
「如果你想要的話,每個星期。」安垂斯毫不猶豫地許下承諾。
「當然要!」畢宛妮用力說,「一定要!」然後抹去淚水,笑開了。
他依然無法自滿坑滿谷的痘痘中看清楚她的五官,卻可以充分感受到她目光中的狂喜,她的笑容是如此燦爛,燦爛得寒意都被驅定了,他不覺也跟著泛起溫柔的笑容,直至聽到她下一句話。
「我還沒有畫到你的裸體呢!」
「那個就不必了!」
「胡說,一定要,不然教授不給我通過怎麼辦?」
「自己想辦法!」
「叫我們教授脫給我畫?可是他的身材完全不成比例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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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畢宛妮回弗萊堡時,安垂斯才知道她並不是住在那個順子阿姨家裡,而是住在順子開的學生宿舍裡,由於免費,所以住的是閣樓的小房間,除了一張單人床,其他空間全放滿了繪畫用具,標準藝術家的房間——像垃圾堆一樣雜亂。
他放眼環顧四周,有點驚訝,女孩子的房間如此雜亂還真是少見。
「你不怕老鼠跑來跟你同居?」他喃喃道。
「我這邊又沒有食物!」她嗤之以鼻地哼回去。
也對,她的房間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食物,除非是嗜吃顏料的老鼠,不然蟑螂也會餓死。
「你的生活費不夠嗎?」安垂斯輕聲問。
一般女孩子的房間裡多少都有一、兩樣零食,譬如他妹妹房裡不但有零食櫃,還有小冰箱呢!
她的房裡卻什麼都沒有,這只有一種可能:她買不起。
「你知道我為什麼到德國來留學嗎?」畢宛妮反問,一邊把床上的畫紙搬到地上,挪出位置來給他坐。「因為德國大學免學費。為什麼到弗萊堡大學來念?因為這裡有順子阿姨讓我免費吃住。」
「那麼……」安垂斯收回視線來放在她乾瘦平扁的身材上打量。「你的三餐究竟是如何解決的?」
「順子阿姨會事先準備好,我只要到宿舍對面的順子阿姨家拿就可以了,不過超過一個鐘頭沒去拿的話,順子阿姨會收走,我就沒得吃了,而我又常常會畫圖畫到忘了時間,所以……」畢宛妮聳聳肩。
她就得餓肚子。
安垂斯微微蹙眉。「你母親沒有另外寄生活費給你嗎?」
「有啊,不過……」畢宛妮目光轉注畫架,「光是買顏料和畫紙、畫筆就不太夠了……」再轉回來。「你知道,我老爸只是一個小小的副理,負擔媽媽的奢侈消費和四個孩子的養育費剛剛好,我只能盡量節省,免得增加老爸的負擔。」
所以她才會這麼瘦,對畫家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肚子餓不餓,而是有沒有顏料和畫紙。
安垂斯瞭解的頷首,暗暗決定下回來時要替她準備一些食物。
「走吧,我請你吃晚餐,之後我就得趕回慕尼黑了。」
「你下星期會來嗎?」
「下星期可能不行,不過下下星期一定可以。」
「你保證?」
「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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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安垂斯果真履行了他的保證,之後,他繼續實現他的承諾,每個週末都到弗萊堡探望畢宛妮,帶她去吃美食,讓她纏著他給她畫裸畫,離開之前也總是會留下一大堆食物給她,免得她又挨餓。
十月底,他特地帶她去斯圖加特參加啤酒節。
在這種嘉年華狂歡節日裡,不瞭解的人終於明白,原來德國人冷漠歸冷漠,嚴肅歸嚴肅,其實那只是因為他們有他們獨特的德國式思維,而事實上,德國人也十分愛笑,也喜歡在酒館裡消磨時光,也會狂浪地玩個痛快,只不過要按照他們的規矩來罷了。
於是,畢宛妮驚奇的發現,啤酒如何令安垂斯變得熱情,變得狂放。
「安垂斯,你不是醉了吧?」她睜大明亮的眼,好奇地觀察他。
「胡說!」安垂斯豪邁地再舉起另一杯一公升的啤酒。「這是德國人的哲學,從享受啤酒到享受人生!」
「是喔!」畢宛妮兩眼愈睜愈大,狡詐光芒隱約閃現。「那麼,安垂斯……」
「嗯?」
「脫光給我畫裸畫如何?」
「想都別想!」
「嘖,果然沒醉!」
可惜,啤酒節一過,安垂斯又恢復成原來那個嚴肅拘謹的德國人了。
「你在喝啤酒的時候比較好玩!」畢宛妮抱怨。
「其實德國人多半都是這樣,」安垂斯莞爾。「你來那麼久了還不知道嗎?」
「是啦,是啦,我來那麼『久』了,」畢宛妮不以為然地咕咕噥噥。「但是除了你,從來沒有人帶我這樣深入去瞭解德國人呀!」
安垂斯微笑著揉揉她的腦袋。
「我們德國人也會狂歡,只是要在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場所裡。」
「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場所?」畢宛妮翻了一下眼。「所以說,你們德國人就是一板一眼!」
「不過……」安垂斯有點困惑地沉吟。「我以前並不曾如此放縱過。」
「為什麼?」
「我不習慣那樣放縱自己。」
「可是昨天你像個瘋子一樣跟人家一起爬到桌子上大聲唱歌,我可一點都不覺得你有什麼不習慣。」畢宛妮咕噥。
所以他才困惑呀!
以前他絕不可能那麼做,但昨天他卻好像已經那樣做過成千上萬次似的,狂肆得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是因為喝太多啤酒了嗎?
安垂斯皺眉思索片刻。
「或許是因為我的心情特別好吧?」
「你的心情為什麼特別好?」
「……天知道!」這是實話,他自己也想不透,以前他無論喝任何酒都不會過量,更不可能藉酒裝瘋,昨天他卻破壞了自己一貫的行為準則,原因為何卻一點頭緒也沒有,究竟為何會如此呢?
「可是,」畢宛妮歪著腦袋打量他的表情。「你不會因此不再喝啤酒了吧?」
「當然不會,不喝啤酒就不算德國人了。」
「那就好!」畢宛妮鬆了口氣。「雖然我不喜歡喝酒,但要是以後再也沒機會見識到你那種瘋樣,真的很可惜耶!」
「我不會再那樣了。」安垂斯啼笑皆非地說。
「你不再帶我去參加狂歡節慶典了嗎?」畢宛妮兩眼期待地瞅著他。
「你想去嗎?」他摸著她的腦袋問。
「當然想!」
「那麼,我會帶你去。」
於是,十一月,他繼續帶她去參加萬聖節大遊行;十一月底,頂著五度以下的氣溫,身穿厚重的大衣、圍巾和手套,兩人一起鑽進聖誕市集裡尋寶。